杏叶筛下碎金般的光斑,将古老的石板路点缀成一条流淌的金河。沈昭坐在石阶上,膝头摊开的《科学画报》掩着半卷《金石录》,泛黄的书页间夹着一枚银杏叶做的书签。远处传来悠扬的钟声,惊起檐角几只灰鸽,扑棱棱地掠过飞檐斗拱,在湛蓝的天空划出几道银线。
不远处,两个穿的确良衬衫的男人正对着包袱里的青花罐指指点点。高个子男人食指上的金戒指在阳光下闪着刺目的光,他粗短的手指在罐口来回摩挲,指甲缝里还残留着昨日的茶渍。矮胖的那个不时推推鼻梁上的圆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眯成一条缝,活像古玩市场里常见的那种半吊子掮客。
"这釉色倒是正......"高个子拖长了声调,故意摆出行家的架势。
"胎骨过沉......"
清冷的声音突然插入,如一滴冰水落入滚油。两个男人愕然回头,只见树影里坐着个穿蓝布裤的小姑娘,洗得发白的衣领上别着一枚素银胸针。阳光透过叶隙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勾勒出她挺首的鼻梁和紧抿的唇线。她垂眸时,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青影,竟有几分古画中"树下论道"的意境。
高个子手中的烟头"啪"地掉在青砖上,溅起几点火星。矮胖的那个倒退半步,后腰撞上香炉,惊起一蓬灰白的香灰。细碎的尘埃在光束中飞舞,像一场突如其来的小雪,落在三人之间的青砖地上,画出模糊的界线。
"小师傅......"矮胖子掏出手帕擦汗,绢帕角上绣着拙劣的牡丹,针脚粗大得能数清有几根丝线。那歪歪扭扭的花样倒让沈昭想起宫中绣娘进贡的《缂丝花鸟图》,那些巧夺天工的丝线在阳光下会泛出珍珠般的光泽。
"这是宣德年的仿品。"沈昭合上膝头的书,指尖轻轻点着封面烫金的"金石"二字,"真品应该在故宫博物院。"
高个子脸色变了变,金戒指在包袱皮上刮出一道细痕。矮胖子讪笑着凑近:"小姑娘懂得不少啊?"
沈昭没有接话,只是将目光投向远处的棂星门。那里有几位老先生正在品评新立的碑刻,他们的长衫下摆在秋风里轻轻摆动,像一幅会流动的水墨画。她想起父亲书房里那套《宣和博古图》,泛着墨香的纸页间,每一件器物都沉淀着千年的故事。
"你们看这缠枝莲纹......"她突然指向罐身,阳光在那一片青花上跳跃,"真品的笔触应该更......"
"苏麻离青!"高个子突然失声叫道,手中的罐子差点脱手。这个专业术语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两人伪装的镇定。矮胖子手忙脚乱地去接,圆框眼镜滑到了鼻尖,露出后面惊慌失措的眼睛。
沈昭轻轻勾起嘴角。她想起去年在琉璃厂,那个号称"金石第一人"的老先生也是这样,在她指出那方所谓"汉印"其实是民国仿品时,额头上沁出的汗珠把花白的鬓角都打湿了。
香炉里的灰烬渐渐落定。一片金黄的银杏叶打着旋儿飘落在沈昭的肩头,又滑落到那本《金石录》上,恰好盖住了赵明诚题跋的位置。两个男人面面相觑,包袱皮上的青花罐突然显得那么刺眼,仿佛在嘲笑他们的无知。
远处传来学生的诵读声,和着秋风送来淡淡的桂花香。沈昭站起身,蓝布裤上沾着的几片银杏叶纷纷坠落。她抱起书本时,那枚银胸针在阳光下闪了一下,隐约可见上面刻着一个小小的"沈"字。
"下次......"她顿了顿,声音轻得像扫过石阶的落叶,"记得先看底足。"
两个男人呆立在原地,看着那个瘦小的身影穿过洒满阳光的庭院,消失在文庙朱红色的大门后。高个子下意识摸了摸金戒指,上面的花纹己经被磨得模糊不清。矮胖子攥着那方绣花手帕,牡丹的花瓣在手心里皱成一团。
棂星门下的老先生们还在讨论碑文,他们的声音时高时低,像一首古老的歌谣。香炉里的最后一缕青烟袅袅升起,在银杏树金色的华盖下渐渐消散。文庙的钟声又响了,这次惊起的是一群麻雀,它们叽叽喳喳地飞过院墙,消失在秋日的晴空里。
5 家宴暗涌
暮色西合时分,石库门的天井里弥漫着栀子花的暗香。陶缸中的金鱼甩动朱红色的尾鳍,在浮萍间划出一道道细碎的涟漪。沈昭倚着斑驳的灰砖墙,将刚出锅的油饼掰成指甲盖大小的碎块,看着鱼儿争相啄食时搅起的水花。西墙上的爬山虎在晚风中簌簌作响,叶片间隙漏下的夕照,将父亲沈建国的侧影拓印在灰砖墙上——那身影如百年银杏般挺拔,连执筷进餐时都不曾弯下半分脊梁。
"所里新来的苏联专家..."父亲突然开口,银筷尖在青瓷碗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