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放启程那日,太史局观星台那场焚尽一切机密文书的大火,所烧毁的星象记录的年数总和。
沈知白吹灭烛火,纤细的身影如同融入浓墨,悄无声息地滑出偏殿,没入沉沉夜色。
画院高高的屋脊阴影处,积雪未融。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静静伫立,玄色衣袍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裴砚之指间把玩着那枚青铜司南,磁针不偏不倚,稳稳指向沈知白离去的方向——太液池深处。寒风卷起他鬓边几缕发丝,拂过冷峻的侧脸。
“沈青阳,”他望着那抹迅速消失的玄色,低声自语,声音被呼啸的夜风吹散,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你女儿……远比你想象的更为敏锐果决。但愿她能在子时鹤唳之前……触及你以血为引、布下的棋局核心。”
3 璇玑图谶
金明池的血火余烬尚未冷却,刺骨的寒意己渗入画院东阁的每一个角落。晨雾如乳白色的纱幔,缠绕着殿阁的飞檐斗拱,将未扫尽的残雪染得朦胧。沈知白立于丈余长的宣纸前,指尖冻得发僵,却稳稳捏着紫毫,在青瓷碟中细细调弄着石青颜料。清冷的空气里弥漫着松烟墨与矿石粉末混合的微涩气息。
案上铺开的,是前朝才女苏蕙所创的《璇玑图》摹本。八百西十一个蝇头小字排成纵横二十九列的方阵,环环往复皆可成诗。官家命她临摹此图,名为嘉奖她在立春宴上的“画技超群”,实则是试探。昨夜垂拱殿的血腥气与父亲《锻剑吟》的诗句,似乎还凝在笔尖,沉甸甸地压着手腕。她将狼毫饱蘸了掺入明矾的雪水,在方阵的经纬线上勾出第一道细微的星轨。这星轨走向,正是昨夜庞文礼临死前,用最后气力在她掌心比划的“荧惑守心”之径。
“沈待诏好早。这晨雾未散,寒气侵骨,便己执笔了?”尚宫局女官秦怀璧的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的温婉,自门口传来。她今日着一身水绿色宫装,外罩银狐裘披风,怀中捧着一尊小巧的鎏金狻猊香炉,袅袅青烟自兽口吐出,沉水香的馥郁瞬间压过了画室的墨味。她步履轻盈,裙裾拂过冰冷光洁的青砖地面,几乎无声。
“秦尚宫。”沈知白笔锋未停,在星轨间又添了一笔更深的靛蓝,目光专注地落在方阵角落的“心宿”位置,“贵妃娘娘有何吩咐?”她昨夜亲眼见章惇踢庞文礼尸身入火,此刻面对秦怀璧,心头警铃大作,面上却沉静如水。
秦怀璧将香炉置于画案一隅,青烟蜿蜒上升,模糊了两人之间的视线。“娘娘遣奴婢来问,”她声音甜润,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扫过沈知白笔下的星轨,“那幅预备献与太后千秋的《九鸾朝凤图》,璎珞纹样繁复,是用泥金勾勒,还是捻银线更显尊贵雅致?尚功局那边,等着回画呢。”
沈知白蘸取少许赭石,在璇玑图“北斗第七星”摇光的位置轻轻点染,赭色在青灰的星轨间格外醒目:“烦请回禀娘娘,前朝《列女传》有载,汉和熹邓皇后素厌奢靡,其翟车佩环皆以朱砂绘祥云代之,取其高洁。”她抬眼,目光清冷地看向秦怀璧,“就像这北斗第七星,看着是泥金耀眼,实则是……”她故意顿住,笔尖悬在赭石点上。
“沈知白!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御赐《璇玑图》上妄添星宿!”
一声雷霆般的怒吼猛地炸响!翰林图画院首席待诏周文矩须发戟张,手持一卷翻开的《历代名画记》,如同怒目金刚般闯入东阁!他身后跟着两名面色铁青的画学正,皆是画院中德高望重的宿老。周文矩疾步冲到案前,枯瘦的手指几乎戳到沈知白鼻尖,又猛地转向摊开的《璇玑图》,指着那几道新增的星轨和赭石星点,气得浑身发抖:“苏蕙回文诗图,乃千古绝唱,字字珠玑,岂容你擅自篡改!这北斗七星从何而来?简首是亵渎!亵渎先贤!”
阁内气氛瞬间降至冰点。秦怀璧后退半步,唇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冷笑,好整以暇地看着。
沈知白缓缓搁下笔,神色平静无波:“周待诏何出此言?下官临摹,自当恪守古法。”她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恪守古法?”周文矩哗啦一声将《历代名画记》翻到卫夫人条目,手指重重敲在书页上,唾沫横飞,“卫夫人有云:‘书,心画也。画,亦心画。存乎心,形于外,岂可妄加!’这《璇玑图》八百西十一字,排布自有天道,你添这劳什子星轨,不是篡改是什么?说!是何居心!”
“周待诏可曾细观此卷摹本?”沈知白忽然伸手,将厚重的画轴一端抬起,转向西面那扇透入朦胧晨光的雕花长窗。光线穿透质地精良的绢帛,在原本空白的经纬线缝隙间,竟清晰地浮现出密密麻麻、扭曲如蛇形的西夏文字!那些文字如同活物,在光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