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之外,内心的温柔与无措却刚刚好,比谁都需要照顾。
要追上灭近乎瞬移的速度不容易,幸好前往祭坛的路还算熟悉,两人一前一后化作流光贯穿天际,远远拉开众人,若是此时遭遇埋伏倒是难办。只是晚凌似乎有十足的把握不会与魔教对敌,哪怕这样的判断只是基于师妹眸中淡淡的哀伤。
穿过厚厚的云层,夜空笼上一层阴霾,月光也变得黯淡。清九无声地握住了晚凌袍袖,像是下山前一模一样,只是再没有一次初遇,也再承受不起半分离别。沉默良久,她低低开口:“谢谢。”
晚凌不清楚她指的是什么,也并不打算知道。她的道谢有时疏离,有时全无来由,有时只是随感而发。唇角挑起,恍惚忆起那年初见她的模样。
那年他十岁,自幼失怙,年少老成,性子清冷离群,却因天资过人在门中颇有名声。依稀记得是冬日数九的最后一天,立春前的那一天,师傅与玉衡真人闲聊,说起那个捡来的小孩儿。
她应声跑来参见,却好奇地瞥了他一眼,不察被高高门槛绊住,重重跌在地上,疼得一时动弹不得,眉眼皱成一团,却连半声呼痛也没有,一点也不像平日见惯的师妹们。
避过他伸来的手,她歇了歇敏捷地一跃而起,仿佛这样就可以弥补方才的狼狈,逞强地不肯揉一揉痛处,只随意拍了拍青衣沾上的尘土,低着头轻声说:“谢谢。”
倔强,带着点儿淡淡疏离,和现在的她还是一模一样。
也许是因为同没有依靠,也许是因为同样的离群寡欢,渐渐竟对这个师妹多上了些心。他低念着,清九。面对着春暖花开,却将自己永远留在封冻的寒冬中,这就是她的名字。小小年纪却又异样老成,淡漠,这样一个人,到底经历过什么呢?
晚凌有些出神地想着,不经意念出声。清九愣了愣,已经许多年不曾听他呼喊这个名字。虽然他有许多师妹,可是“师妹”这个称呼,似乎历来都是专属于她的。
有什么东西,像一条小小的河流,缓缓汇拢,流入心底,那是一种十分奇妙的感受。不像是见到颜初时春风化雨,三月初阳的温柔暖意,也不像见到秦衣时冰消雪融,抽枝发芽的怦然心动。
就像是夏日午后,阳光细碎自甘木枝桠中透下,光影斑驳中她倚着树干,轻抚着粗糙树身睡熟,呢喃着梦话,而繁花落满衣裳,染下一襟微香。
就像是心池中看夏荷映日,枯荷听雨,药园中草木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日月流转,更替不休,而悬圃依旧是悬圃,不曾更改。
他也不曾更改。大概,那就是,所谓归乡。
就是知道,哪怕走得再远,也会有一个人默默守候;哪怕错得再离谱,也会有一个人暗自原谅;哪怕痛入骨髓,也会有一个人静静抚慰。
若非这片刻回首,清九竟不知道,原来自己竟有这样的福气。
万千思绪只是一刹,就像月升月落,光阴弹指。她缓缓埋头,靠着他肩膀,低应道:“嗯。”
晚凌不曾发觉她的异样,从前御剑速度太快,她也会紧闭着眼紧紧靠着他。一面全力提速,一面低声责备道:“你也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能一味胡闹。师傅还在等着你回去,若你有个三长两短,我们都会伤心。”
偷得半刻清闲,这一瞬忘记了宿命忘记了爱恨,就如那个悬圃中单纯美好的月夜,她懒懒靠着他肩头,小声道:“师兄在,我不会有事。”顿了顿,拽着他的衣襟道:“真想再回到悬圃呀……”
晚凌微微一笑,最近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只是……他沉声道:“师妹长大了,总有出嫁的一天,怎么能总是留在悬圃?”忽的想起这话触了她伤口,顿了半晌,知她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松了口气,叹道:“就算你的选择是秦衣,只要你好好的,师兄也就放下心了。”
清九神色微冷,淡淡道:“不会。”
晚凌淡淡笑道:“是么?我怎么觉得,你们谁都放不下谁?”顿了顿,淡淡道:“可别跟我说正魔那一套,我记得你眼中,从来不分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