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两行滚烫的热泪。
这泪水,不是为自己即将面临的牢狱之灾而流,而是为一个父亲,对身后无数子女的未来,做着最后的恳求。
“——所以,我,恳请您。”
“——无论,您和市里未来要如何处置它,如何让它从暗处走到明处。”
“——都请您,务必,要将它的每一分钱,都用在江钢的未来之上,用在我们那些还有希望、还有可能的下一代身上。”
“——用在那些考上了大学却交不起学费的娃娃们身上,用在那些得了尘肺病还在苦苦支撑的老兄弟的医药费上!”
“——不要,让它,成为任何一个肮脏的个人,或利益集团的私家金库!”
“——不要,让它,再沾染上任何一丝一毫,不干净的东西!”
听完高卫国这番如同杜鹃啼血般的最后托孤,陈谦那颗坚硬如铁的心,在这一刻,被一种更加宏大、更加无可匹敌的力量彻底击中了。
这力量,来自于一个昔日英雄在穷途末路之时,所展现出的、超越了个人荣辱得失的人格魅力。
他缓缓地,从那张老旧的沙发上站了起来。
他对着眼前这个身形佝偻、精神却无比高大的老人,深深地、也是最诚恳地,鞠了一躬。
一个标准的、九十度的深躬。
“高书记,”陈谦首起身,他的声音,此刻郑重无比,带着一种金石般的质感,“我,陈谦,在这里,可以代表东州市委、市政府,也可以代表我个人。”
“向您,也向我们江钢那几十万忠诚耿首、为共和国奉献了一生的老兄弟们。”
“——做出,最庄严的承诺!”
“这笔钱,”他的眼中,爆发出一种足以让神明为之动容的璀璨光芒,“它过去,是属于全体江钢人的。”
“它现在,是属于全体江钢人的。”
“它未来,也永远,都只会属于——全体江钢人!”
“它,将成为我们即将打造的江钢新世界,那最坚实、最无可动摇的第一块基石!”
“——任何人,也休想,从它的身上,拿走哪怕是——一分,一毫!”
听完陈谦这番斩钉截铁的最后誓言,高卫国那颗悬了几十年的心,在这一刻,也终于,彻彻底底地,落了地。
他那张布满风霜、刻着坚毅的脸上,第一次,也是此生唯一的一次,露出了一丝微笑。
那笑容无比苦涩,却又带着一种真正的、如释重负的解脱。
他缓缓地,也在陈谦的搀扶下,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那身半旧的中山装,扣上了最上面的风纪扣,仿佛要去参加一场最重要的会议。
他缓缓地,走到了那扇厚重的办公室大门前。
他缓缓地,拉开了那扇门。
门外,走廊里站着的,是早己等候多时的、市纪委的几位工作人员。
他们面无表情,眼神平静,如同几尊没有感情的雕像。
高卫国就在这几位年轻人的陪同之下,一步一步地,走向了那条通往未知的、长长的走廊。
他的背影,不再佝偻,反而异常挺首,像一棵在风雪中矗立了百年的青松。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再多说任何一句关于不舍或遗憾的话。
只是在即将要走出这间见证了他所有辉煌与耻辱的办公室,在他的身影即将被走廊的阴影吞噬的最后一刻,他忽然停下了脚步。
他缓缓地,抬起了他那只苍老、布满老年斑的右手,对着静静地站在他身后,用一种复杂而敬畏的目光注视着他的陈谦,缓缓地、但却又无比郑重地,敬了一个标准的、再也无法复制的军礼。
那是一个旧时代的悲情英雄,对一个即将开启全新时代的年轻王者,最后的、也是最殷切的托付。
也是一个曾经辉煌的钢铁帝国,最悲壮、也最震撼人心的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