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犹豫，猛地对不远处的机枪手打了个手势，指向那堆柴禾垛。机枪手会意，立刻带着副射手，弓着腰，极其敏捷地沿着墙根向柴禾垛转移。

最惊心动魄的一幕发生在县衙附近。一股鬼子被压缩在县衙高大坚固的围墙后面，利用几处精心改造的射击孔，疯狂扫射，泼洒出密集的弹雨，将前面一片开阔地彻底变成了死亡地带。冲在前面的几名战士不幸中弹倒下。

进攻再次受阻。李排长趴在一条排水沟里，心急如焚。县衙围墙太高，手榴弹扔不进去，强攻就是送死！必须找到鬼子射击孔的死角或者薄弱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意味着战士的牺牲。就在李排长几乎要下令不顾一切强攻时，前方一片被炮火轰塌的院墙废墟后面，猛地站起一个人！

那是个半大的少年，蓬头垢面，身上的衣服破得不成样子，瘦得像根竹竿。他脸色惨白，身体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剧烈颤抖着，牙齿咯咯作响。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嘴——大张着，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气流声，竟是个哑巴！

少年站在这片毫无遮蔽的废墟上，瞬间暴露在双方的火力视野中！鬼子的子弹几乎是擦着他的头皮和身体呼啸而过，打得他身后的断墙噗噗作响，尘土飞扬！

“危险！趴下！”李排长目眦欲裂，嘶声大吼！

但那少年对死亡的威胁置若罔闻，或者说，极度的恐惧己经让他失去了反应。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县衙围墙的一角，用尽全身的力气，颤抖着，极其缓慢却又无比坚定地，抬起了他那瘦骨嶙峋、沾满泥污的右臂！食指，如同凝聚了千钧之力，笔首地指向县衙围墙西北角，一个看似不起眼、爬满了枯藤的位置！他的脖颈因为用力而青筋暴起，整个身体都在那根固执伸出的手指带动下剧烈摇晃，仿佛随时会被子弹撕碎！

那位置！李排长的心脏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他瞬间明白了！那里看似坚固，但墙根下似乎有一片被炮火震松的砖石，而且角度刁钻，很可能正是鬼子重机枪的一个相对薄弱的射击死角！

“火力掩护！”李排长几乎是吼破了嗓子，“掷弹筒！集中火力！给我打他指的那个墙角！压制！压制！”

“嗵！嗵！嗵！”

掷弹筒的炮弹带着凄厉的呼啸，精准地砸在少年所指的墙角附近！爆炸的火光和烟尘瞬间腾起！

几乎在同时，早己蓄势待发的爆破组战士，如同离弦之箭，在己方火力掩护下，顶着纷飞的弹片和碎石，拼命冲向那个被炮火覆盖的墙角！

轰隆——！

一声沉闷而巨大的爆炸！县衙那看似坚不可摧的围墙西北角，在腾起的砖石烟尘中，被撕开了一个巨大的豁口！鬼子的机枪声，戛然而止！

“冲啊——！”震天的喊杀声如同决堤的洪水，涌向那处豁口！

当李排长带着战士冲过那片曾吞噬生命的开阔地，冲到县衙的豁口时，他下意识地望向那片废墟。那个哑巴少年，早己不见了踪影，只留下满地狼藉的弹坑和破碎的砖瓦。

后续部队源源不断地涌入县城，肃清残敌。旅部临时设在了刚刚攻克的县衙大堂。巨大的、布满灰尘的案几上，摊开着一幅巨大的军用地图。旅长的手指，正有力地沿着一条代表铁路的粗黑线，坚定地向东推移，最终重重地点在一个被红笔圈出的、标注着“水陆枢纽”字样的城市名字上。

他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县衙厚重的墙壁，看到了更广阔的战场。窗外，战斗的喧嚣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战士们打扫战场的口令声，以及……隐隐传来的、老百姓压抑了许久终于爆发出来的、带着哭腔的欢呼和“八路军万岁”的呐喊声。

旅长走到窗边。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给他饱经风霜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他听着外面那山呼海啸般的声音，看着街道上那些自发走出家门、帮助战士们抬伤员、清理废墟的百姓身影——他们依旧衣衫褴褛，面有菜色，但那双眼睛里，却燃烧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名为“希望”和“信任”的火焰。

他布满老茧的手指，无意识地、用力地捏着自己灰布军装的领口。那粗糙厚实的布料，承载着无数日夜的行军和战火硝烟，此刻，似乎也感受到了窗外那炽热的人心。

旅长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空气中，硝烟味还未散尽，血腥气依旧刺鼻，但似乎……又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来自田野的、雨后泥土的清新气息，以及……粮食的醇香。

他捏着衣领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