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着了。李青侧卧着,借着窗外的月光描摹丈夫的轮廓——他花白的鬓角,深深的法令纹,松弛的颈部皮肤。这个曾经能扛起两百斤麻袋的汉子,如今连走远路都需要歇好几回,可骨子里的倔劲一点没少。
半夜里,王轱辘被腿疼惊醒,发现李青正用热毛巾给他敷膝盖。月光透过薄窗帘照进来,为她镀上一层银边,宛如二十年前那个在晒场上对他微笑的姑娘。
\"吵醒你了?\"李青轻声问。
王轱辘没有回答,只是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两人就这样静静依偎着,听着窗外偶尔驶过的汽车声,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
第二天一早,李大勇就敲响了房门,手里挥舞着一份文件:\"七叔公连夜让人送来的!咱们有救了!\"
原来七叔公听说赵老板要抢注商标,连夜翻箱倒柜,找出了合作社去年申请的技术专利证明。老人天没亮就让人骑摩托车送到镇上,又转最早一班车送来县城。
\"这老狐狸...\"王轱辘捧着文件,手微微发抖。
工商局的工作人员核实文件后,当场驳回了赵老板的商标申请。胖子气得脸色铁青,临走时恶狠狠地丢下一句:\"咱们走着瞧!\"
走出工商局大门,阳光正好。李大勇兴奋地拍着王轱辘的背:\"轱辘哥,咱们赢了!\"
王轱辘却转向李青:\"走,去买抽水马桶。\"
三人去了县里最大的百货商场。李青像进了大观园,看什么都新鲜。王轱辘给她买了条淡紫色的丝巾,又给菌生挑了一支钢笔。在建材区,他们对着各式各样的马桶研究了半天,最后选了个中等价位的。
\"真买啊?\"李大勇瞪大眼睛。
\"说到做到。\"王轱辘掏出皱巴巴的钞票,\"这些年苦了青儿了,该享享福了。\"
回村的班车上,李青系着新丝巾,靠在王轱辘肩头睡着了。王轱辘望着窗外飞逝的风景,想起二十年前那个承诺——要带她过上好日子。虽然迟了些,但总算在路上了。
车到镇上时,菌生已经骑着三轮车在等了。少年听说他们赢了官司,高兴得差点把车开进沟里。夕阳西下,三轮车行驶在回村的土路上,扬起一片金色的尘土。
甜水井边,七叔公正在给村民们讲他们县城之行的\"英勇事迹\"。看见三轮车进村,老人举起拐杖高呼:\"咱们的英雄回来了!\"
那天晚上,合作社在晒场上摆了庆功宴。七叔公搬出了珍藏多年的老酒,妇女们做了拿手好菜,孩子们在人群中穿梭嬉戏。王轱辘破例喝了三杯,脸红得像晒场上的辣椒。
夜深人静时,李青扶着微醺的丈夫回家。月光如水,照亮了院子里那棵老梨树。王轱辘突然挣脱她的手,摇摇晃晃地走到树下,摘下一朵初开的梨花别在她发间。
\"比丝巾好看。\"他含糊不清地说。
李青笑着扶住他,两人踉踉跄跄地进了屋。新买的抽水马桶暂时放在墙角,明天才会安装。但此刻,他们只关心一件事——那张承载了无数欢笑与泪水的旧木床,即将见证又一段重焕生机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