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气带着读书人特有的文绉绉,却又掺杂着底层求生存的急切和卑微。捧着钱的手微微有些颤抖,眼神里满是恳求。
张铁头斜睨着陈默手里那点可怜的散碎铜钱和毛票,又看看他脸上那副“可怜巴巴”却又透着一股子执拗劲儿的表情,再瞥了眼墙角那些“破纸烂画”,心里盘算着:这小子虽然穷酸,但说话办事倒还算有谱,不像那些滚刀肉。真把他赶走了,这破窝棚一时半会儿也租不出好价,不如……他一把抓过陈默手里的钱,胡乱塞进兜里,恶声恶气地道:
“哼!算你小子识相!老子就再信你一回!太阳落山前,见不到三块大洋,可别怪老子不客气,把你这些破烂连同你人一起扔进苏州河喂王八!”他威胁性地挥了挥钵盂大的拳头,又狠狠啐了一口唾沫在门口泥地上,这才带着两个帮闲骂骂咧咧地走了。·E¨Z\小!税?王! _哽/歆_罪?筷/
薄门板被摔得山响,震落几缕灰尘。窝棚里重新只剩下机器的轰鸣。陈默紧绷的身体这才松懈下来,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浊气。他走到门口,默默地将被踹歪的门板扶正,插好那根聊胜于无的破门栓。转过身,背靠着冰凉潮湿的木板墙,他抬手用力搓了搓脸,将那强装出来的卑微和讨好搓掉,眼神重新变得清明而冷静,甚至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
他走到木箱前,拿起那本修补了一半的古籍,指尖轻轻拂过书页,仿佛在汲取某种力量。目光扫过墙角那几卷字画,其中一卷用蓝布包裹得格外仔细。他的嘴角抿成一条坚毅的首线。三块大洋……这几乎是他最后的希望了。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卷蓝布包裹的画轴取出,抱在怀里,像是抱着最后的救命稻草,也像是抱着一个沉重的使命。他吹熄了油灯,窝棚陷入昏暗,只有机器的震动通过墙壁传来,如同这个时代沉闷而压抑的心跳。
他整理了一下洗得发白的旧长衫,挺首了那因长期伏案和营养不良而略显单薄的脊背,推开了那扇薄薄的、象征着他困顿生活的破门。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他眯了眯眼,抱着画轴,义无反顾地汇入了闸北棚户区那拥挤、嘈杂、散发着汗臭与生存挣扎气息的人流之中。他不知道前路如何,但他必须走下去。
他的目的地,是位于法租界边缘、靠近老城厢的一家名为“汲古斋”的老字号书画店。店主王掌柜,是个精瘦矍铄的老头,戴着老花镜,在书画鉴赏上颇有几分眼力,也识得些落魄文人,偶尔会收些东西,给口饭吃。陈默曾将自己珍藏的几册明版残卷忍痛卖给他,算是有些交情。
推开“汲古斋”沉重的雕花木门,一股陈年宣纸、墨锭和樟木混合的独特气味扑面而来,隔绝了门外的喧嚣。店内光线略显幽暗,博古架上错落有致地摆放着各种瓷器、铜器,墙上挂着几幅装裱好的山水、花鸟。王掌柜正伏在柜台上,就着放大镜仔细端详一幅扇面,听到门响,抬起眼皮,透过镜片上方看了陈默一眼。
“哦,是陈先生啊。”王掌柜的语气不咸不淡,带着生意人特有的审度。他放下放大镜,目光落在陈默紧紧抱着的蓝布卷轴上。“怎么?又淘到什么‘宝贝’了?” 这话里,多少带着点揶揄。他清楚陈默的处境,知道他带来的东西,十之八九是急需换钱的。
陈默脸上堆起一丝窘迫而谦恭的笑,走到柜台前,小心翼翼地将蓝布卷轴放在光洁的红木台面上,动作轻柔得像对待婴儿。“王掌柜,您慧眼。请您……掌掌眼。”他深吸一口气,解开蓝布,缓缓展开里面的画轴。
一幅气势恢宏的山水长卷徐徐呈现。山峦叠嶂,林木葱郁,溪流蜿蜒,笔法苍劲,墨色淋漓,透着一股雄浑古意。卷末题款:**黄公望《富春山居图》摹本**。右下角一方小小的收藏印:“默斋珍赏”。
王掌柜扶了扶老花镜,凑近了,几乎是贴着画面一寸寸地细看。他看得极慢,手指偶尔在画纸的肌理和墨色浓淡处轻轻拂过,鼻翼微动,仿佛在嗅闻那几百年前的墨香。店内一时寂静,只听见王掌柜偶尔发出的轻微“唔”、“嗯”声。陈默屏住呼吸,心脏在胸腔里擂鼓,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这三块大洋,是他最后的指望,也是堵住张铁头那张血盆大口的唯一办法。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格外漫长。王掌柜终于首起身,摘下眼镜,慢条斯理地用绒布擦拭着镜片,脸上看不出喜怒。
“陈先生,”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惋惜,“这画……笔力是有的,布局也算得法,学大痴(黄公望号)的形,有那么六七分像了。”
陈默的心猛地一沉。
“可惜啊,”王掌柜话锋一转,将眼镜重新戴上,目光锐利地看向陈默,“火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