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的军靴踩在湿冷的煤渣地上,发出嘎吱的声响。他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尽量与那老矿工齐平。火光映照着他布满血污和汗水的脸,也照亮了老矿工那张饱经摧残、如同枯树皮般的面孔。谭俊生看着那双浑浊眼睛里那微弱的光亮,一字一句,斩钉截铁地吼道:“毛子被打死了!红帮被打跑了!都死绝了!你们……再也不用下这吃人的矿坑了!再也不用遭这份活罪了!!”
“哇……呜呜呜……”
谭俊生的话音刚落,就在老矿工旁边不远处的另一个角落里,一个瘦小得如同七八岁孩子般的身影猛地爆发出一声凄厉到极致的哭嚎!那哭声尖利、嘶哑,充满了撕裂灵魂般的痛苦和难以置信的宣泄!像一道积蓄了太久太久、终于冲破堤坝的毁灭性洪流!
这哭声,瞬间引爆了所有压抑的情绪!
“呜呜呜……”
“娘啊……爹啊……”
“我的儿啊……你死得好惨啊……”
如同山崩海啸!如同万鬼同哭!整个矿洞,不,是所有的矿洞深处,都响起了压抑了不知多少岁月、多少血泪的恸哭!无数矿工,无论老少,都像被抽掉了骨头,蜷缩在冰冷的地上,捂着脸,用头撞着煤壁,肩膀剧烈地抖动着,发出绝望又夹杂着一丝微弱希望的嚎啕!哭声汇聚成一股巨大无匹的悲怆洪流,猛烈地冲击着每一个黑狼军战士的心脏,让他们这些见惯了生死的汉子也感到一阵阵窒息般的难过,眼眶发热,喉头发紧。这哭声,是地狱最底层的灵魂在哀鸣,也是他们被强行剥夺的人性在悲泣!
谭俊生缓缓站起身,胸膛剧烈起伏着。他看着眼前这如同炼狱获救般的场景,看着那一张张被苦难扭曲得不成人形、此刻却泪流满面的脸孔,看着那些嶙峋肋骨随着哭泣剧烈起伏……大哥谭俊武临死前那双不肯闭上的、充满不甘和嘱托的眼睛,再次清晰地浮现在他眼前。他心中的悲痛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而那股焚毁一切的仇恨,则在这巨大的悲怆之中,被淬炼得更加沉重、更加冰冷,也更加坚不可摧!
他不再看脚下哭泣的人群,转身大步走向矿洞中央一处稍高些、由废弃煤块堆成的煤堆。陆续有其他矿洞的矿工被黑狼军战士搀扶着、引导着,汇入这个巨大的主矿洞。黑压压的人头攒动着,如同潮水般涌来,一张张枯槁的脸上泪痕未干,眼神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迷茫、难以置信的狂喜,以及深不见底的悲恸和对未来的无尽惶恐。一千八百多人!像一群刚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幽灵,挤满了这个巨大的、曾经吞噬了无数生命的洞穴。
谭俊生站上煤堆,身形在跳跃的火光下显得格外高大。他目光如电,缓缓扫过下方那一千八百多张仰望着他的面孔。那些眼睛里,有泪,有血丝,有麻木残留的阴影,但此刻,更多了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名为“希望”的光。
他深吸一口气,那混合着血腥、煤灰和泪水的污浊空气,此刻仿佛成了点燃他胸腔怒火的燃料。
“兄弟们!爷们儿!”谭俊生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平地炸响的惊雷,带着一种穿金裂石、首击人心的力量,在巨大的矿坑里轰然回荡,压过了那尚未完全止息的悲泣,“都抬起头来!看着老子!”
人群的哭泣声渐渐低落下去,最终变成一片压抑的抽噎和粗重的喘息。所有的目光,都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死死地钉在煤堆上那个浑身浴血、如同战神般的身影上。那一千八百多双眼睛里的迷茫和悲恸,此刻正被一种强烈的、近乎本能的求生欲和对眼前这个男人的期盼所取代。
“老子叫谭俊生!是黑狼军的营长!”他猛地抬起左臂,用力拍打着自己臂膀上用脏兮兮的红布条临时绑着的、简陋臂章。那布条在昏暗的光线下,红得像凝固的血。“黑狼军!是干啥的?就是一群被这狗日的世道逼得活不下去的苦哈哈!聚在一起,拿起枪杆子!专跟欺负咱穷苦人的豺狼虎豹干仗的!”他手臂猛地一挥,指向矿洞外,仿佛要戳穿那厚重的岩壁,首指那条白骨铺就的路,那些悬挂的干尸,“看看!都他妈给老子睁眼看看!毛子!红帮!还有那些趴在咱们身上喝血吃肉的豺狼!他们拿咱当啥?当牲口!当垫脚的路石子儿!当挂起来吓唬人的腊肉!咱的命,在他们眼里,连条野狗都不如!”
这话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每一个矿工的心尖上!刚刚止住的泪水瞬间又涌了出来,但这一次,泪水冲刷过的眼睛里,燃烧起的不再仅仅是悲伤,而是熊熊的、刻骨的仇恨!那是一种被践踏到尘埃里、又被逼到绝境后爆发出的、最原始最暴烈的恨意!不少人死死攥紧了拳头,骨节捏得发白,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