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二楞咽下嘴里干硬的肉渣,喉咙里发出咕噜一声。他脸上那道在长春扛活时被监工鞭子抽出来的旧疤,在火光下显得更加狰狞。“谭大哥啥时候诓过咱?”他瓮声瓮气地说,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瞟向谭俊生所在的那间最大的木屋,那里还亮着微弱的油灯光,“长春那会儿,他说干翻红帮,咱就干翻了!他说弄军火,嘿,还真就弄来了!这回…俺觉着,准成!”话虽如此,他握着水碗的手指关节却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七十支枪,五千发子弹!这数目对他们这群不久前还只会抡锄头、扛大包的汉子来说,简首如同天方夜谭。
谭文章和谭文化这对本家兄弟坐在一起。谭文章手里拿着根炭条,借着火光,在一块相对平整的木板上反复刻画着什么,嘴里念念有词:“…一百步…一百五十步…标尺得抬…风偏…”他是在琢磨着那支老套筒的射程和弹道,这一个月来,那支唯一的老枪成了他的宝贝,也成了他研究火器的唯一教材。谭文化则抱着一堆搜集来的、韧性较好的藤条和树皮,双手冻得通红却异常灵巧地编织着。他要把这些编成背枪用的带子,或者枪械的简易携行装具。他眼神专注,嘴里不时念叨着:“…这里得加股…勒紧点才不晃…”
“文化哥,你说那俄国快枪,能比咱那老套筒强多少?”一个年纪稍轻的汉子忍不住问,声音里充满了好奇。
谭文化头也不抬,手指翻飞:“听俊生哥提过一嘴,叫啥…莫辛…纳甘?射得远,打得准,还不用打一枪就塞一回药子儿!五发的弹仓哩!咱那老套筒,跟人家一比,就是烧火棍!”他语气里带着向往,也带着一丝对未知力量的敬畏。
耿仲明独自坐在火堆边缘的阴影里。他没有参与议论,只是默默地擦拭着随身携带的一把磨得极其锋利的匕首。冰冷的刀锋在火光下反射着幽幽寒芒。他动作机械,眼神却异常空洞,仿佛穿透了跳跃的火焰,又回到了那个血腥的雪夜窝棚,回到了父亲被瓦西里一枪打碎头颅的瞬间。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那里贴身藏着一枚沾着暗褐色血迹、早己变形的黄铜纽扣——那是他父亲破棉袄上唯一还能留下的东西。每一次触碰,都像有冰冷的针扎进心脏。他需要的不是议论,是复仇。是真正握上那能撕碎仇敌的快枪!他猛地将匕首插回绑腿,发出“噌”的一声轻响,引得旁边几个人侧目。
谭俊生从他那间充当指挥所的木屋里走出来。·3!3^y!u′e.d·u′.~c~o,m/他没有立刻加入火堆旁的人群,只是站在门口,高大的身影被屋内透出的微弱油灯光拉得很长。他目光沉静地扫过一张张在火光映照下或期待、或焦虑、或沉郁的脸。他能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的那股混杂着渴望与不安的躁动。他清了清嗓子,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篝火的噼啪声:
“都吃饱了?”
人群立刻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吃饱了,就早点歇着。”谭俊生语气平静,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明天龙抬头,是好日子。无双兄弟回来,咱们孤鹰寨,就该有个新章程,新气象了。养足精神头,后头的事,多着呢。”
没有豪言壮语,只是最朴实的吩咐。但这话语仿佛带着某种魔力,让众人心头那点焦躁不安悄然平复了不少。是啊,俊生哥在呢。跟着他,从长春杀出来,从王大胡子手里闯出来,在这绝地立下寨子,哪一步不是看着不可能?众人纷纷应声,各自收拾起不多的东西,裹紧皮袄,钻进冰冷的、散发着松木和泥土气息的窝棚里,努力在硬板铺上蜷缩起身体,抵御着无孔不入的寒气。偌大的空地上,很快只剩下几堆篝火还在顽强地燃烧,跳跃的火光映照着沉默的寨墙和瞭望塔上那依旧挺立、警惕西望的身影。整个孤鹰岭,在风雪和夜色中,陷入了表面寂静、内里却暗流汹涌的等待。
时间在等待中变得格外粘稠而漫长。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包裹着孤鹰岭。风雪不知何时又大了起来,扑打在木屋和窝棚上,发出沙沙的、令人心头发紧的声响。寨墙瞭望塔上,值守己经换成了谭晓峰和另一个眼神锐利的汉子。谭晓峰裹紧了皮袄的领口,努力睁大被风雪吹得生疼的眼睛,死死盯着后山那片被黑暗和风雪吞噬的密林。每一次风声的异响,都让他心头一跳,握着木弓的手紧了又紧。
谭俊生并未入睡。他盘腿坐在自己木屋的土炕上,身下只铺着一层薄薄的干草和狍子皮。炕洞里烧着一点柴火,散发的热量极其有限,木屋里依旧冷得像冰窖。一盏小小的豆油灯放在炕沿,昏黄摇曳的光晕勉强照亮他身前一小片区域。他正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东西——那是一个用厚实的、浸透了油脂的油布包裹得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