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房顶坐到凌晨,方才回房歇下,次日向何掌柜借了辆车,套上马,载着老伯寻故土去了。
一个时辰就到了地方。时值正午,炊烟袅袅,屋舍群聚,青禾田田俨然一片绿海。
故土之上果然已是别家村落。
穆葭远远勒停了马,扶老伯下了车。
“我早说了吧,已经不是故乡了。”老头扶着车板,唏嘘喟叹。
穆葭原地走了几步,感觉脚底生热,是故土的温度。
“老贺,你可知那片芦苇荡在哪里?”
“就在咱们脚下呀。”
穆葭低头。就是脚下这块干涸的土地么?自己曾经躲避追杀,被师父捡到的地方,是……这里?
喉间倏尔一阵酸涩,原来,这就是物是人非。
远处的村民们有说有笑,三三两两扛着锄头回家吃饭,小孩捏着甲虫在田坎上飞跑。
日月亘古不变,光照之下却从无永恒,穆葭眺望那广袤天地,突然间心头的那一点涟漪静止下去,正如她生死随意,无比平静。
此番入京进相府,本不欲杀丰九明,到头来却致使他葬身火海,可谓阴差阳错之下报了大仇。
怎不能说是因缘巧合,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天定。
既然如此,这件事就终结于此,翻篇了吧。
“故乡已不是我们的故乡。以后的日子,老贺你可有打算?”穆葭收拾了心情,如是问道。
老头笑了笑,慢悠悠爬上板车:“我都这个岁数了,还有什么打算……何掌柜是个好人,答应替我收尸,把我葬在这附近。”
何掌柜热情大方,心宽体胖,确像个守信之人。穆葭心里最后一点挂念便也放下了。
停留没多久,穆葭就载着老伯回了客栈,坐下休息一阵便再次上路,策马往万缘山去了。
临走,她把最后一点钱和象牙小球都给了老伯,反正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
一直到此时,体内的骨肉蛊还是没有发作。
子夜时分终于到了万缘山脚下。举头仰望,主峰山高陡峭触及星辰,巨大的黑影压在她的头顶如巍峨神像。
她问过老贺了,万缘山主峰上确实有汪俱净池,也确有净化罪孽的说法。不过山高又无路,除非是天大的罪孽,一般人不会爬到那么高的地方去赎罪。
池子就静卧在半山腰,爬过云雾悬浮之处,便可在山的东面寻得。
当清晨第一缕光照下来,穆葭弃马上了山。山路崎岖,荒草丛生看不到路,很是不好行走,她走走停停,就差临门一脚倒不急了。
嫱儿姐说,山河美丽,且行且看,她自京城一路行来已看了良多,今日最后再看一眼,不留遗憾。
晌午时分,穆葭终于站到池水面前。
初夏的金光落在水面上,池水清可见底,鱼儿皆若空游。光看这一眼,便仿若被濯洗了灵魂。
上山的路上,穆葭顺便找好了长眠之地,等洗干净自己她就原路下山,沿着小道拐弯到一处小山坡,那里有花有草有蝶有鸟,还有一条清澈小溪。
待平复了呼吸,她郑重地褪|去衣物,解散了头发,将悬挂在脖子上的小铜葫芦解下来,置于堆放的衣物之上,然后才小心翼翼地下了池水。
冰雪融成的池水清冽冰凉,她将头一起埋进水里,请这池水将自己包裹,洗涤干净她的罪孽。
八十七条人命,她才出任务三年而已。
双星崖曾经的第一杀手,干了杀|人勾当十多年,手上六百多条命。
听说,他是因不甚泄露了样貌,被仇家设局弄死的,尸体被大卸八块喂了狗。
没有死于仇人之手的,多半也会在派系争斗中丧命。毕竟,双星崖丧魂阁人都不是善茬。
像她这样的人,及时收手,能自己找到个干干净净的地方安静死去,想来是最好的结局。
穆葭洗净自己,换上素白的衣裳,干干净净如峰顶的皑皑白雪,出尘透净。湿漉漉的头发还搭在背上,她已迫不及待地原路下山,去先前挑选好的安息之地。
钻过杂草丛生的树林,走了许久才终于到了地方。
头顶鸟鸣声声,脚边野
兔穿梭而过,躲起来嚼啃着嫩草。很奇怪,她站在这里,感官无比清明,似乎能听到蘑菇撑开小伞的细微声响,感受到纯净的山野精灵。
心,彻底静下来了。
穆葭挑了块松软的草皮坐下,轻轻地拧开小小的铜葫芦,倒出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