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是雾。
夜里也是雾。
雨季还没过,寒流便来了。
小区里的梧桐一日之内掉得像人得了斑秃,青黄的叶子积在人行道,车一过,随着气流翻卷。
地面是潮湿的,毕竟整天都在飘雪粒子,落到地上,人一踩就成了水。
林青蕊站在家门,不知道如何踏入。
她不晓得该用怎样的面目去和林知无相见,那是她爸,好像,也是她的仇人——如果说江慧敏是卷笔刀,他就是用卷笔刀的人,将她妈本就短暂的生命削得更短。
正如绝笔书中的那句话:女人做什么要去爱一个不属于自己的男人?
而男人又为什么肯娶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
跟她生儿育女,享受她的家族带来的助力……心安理得接受一切之后又怎么敢在她重病期间堂而皇之出轨?
男人都这样吗?
林青蕊想不明白。
演戏,嗯,当然是可以跟林知无演的,林青蕊也不是没演过,还演得很好。老师同学面前是一套,背地里又是另一套。
可是要演吗?
跟自己的老爸都要演吗?
悲伤瞬间洞穿女孩,像是身体开了口,巨大的冷风呼啸而进。
门廊的花型灯盏温柔亮着,在林青蕊眼中却白得刺眼,她在门前踱步,手机在风衣兜里震动。
不用接都知道是谁,周朝和张哲远呗。
他们想带她去玩,散散心。
包个影厅偷偷放恐怖片,或者去三小荒废的校舍,坐在讲台喝酒,在他们喷涂过的墙壁再加一些大逆不道的废话,拿上滑板,沿着江边的步道一首滑,滑到凌晨再去上学,去打台球,去玩气枪,去最混乱的城中村踩过针头和烟蒂,吃一碗粉蒸牛肉。
这样那样的事。
他们干过无数次的,无数次都会让她从泥潭里爬起。
可是这次不行。
林青蕊很清楚,她需要自己面对。
女孩终于进去了,林知无今天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好吃的。
蔬果都是林青蕊舅舅从菜园给他拿的。
林知无在陵园守了一天,今年终于跟苏家人说上话。
午后徘徊在屋外的阴霾和忧郁一扫而空,林知无满面红光,让林青蕊快来喝汤。
新鲜的丝瓜煮猪肝片,加两片生姜,分外清甜。
林青蕊拉开椅子坐下。
蒸臭豆腐、油炸薄荷排骨、炒空心菜、凉拌黄瓜。
他们一家三口以前经常这么吃的。
她一眼都没看他,沉默吃完,沉默上楼,躺进床铺像躺进棺材,动也不动。稍晚,阿姨遛完图图回来,臭臭潮潮的比格犬撞开门,首接跳上床,这才将女孩从坟里刨出来。
湿软的舌头舔过额头,留下一团熟悉的狗臭。
林青蕊揉着图图冰冷的耳朵,突然掀开,冲着耳洞悄悄道:“图图,妈妈是自杀的。”
图图一激,滚筒洗衣机似的甩起来。
本来就皱的脸现在更皱了。
它舔她的脸和手,甚至还想爬到她的头上,林青蕊一把勒住,骂道:“你怎么这么没良心!不想给妈妈报仇吗?!”
图图伸爪拍了一下林青蕊的脸。
林青蕊一痛,恍然道:“对哦,我要是给那对狗男女一人一刀,我也废了,搞不好年纪轻轻就得蹲几年,到时候外公外婆肯定难过死了。”
图图喷出口气,伏在女孩大腿。
它要是会说人话就好了。
可它只是一条狗。
林青蕊翻来覆去,揉完狗头揉狗屁,她想,既然不能把自己赔进去,就得采用曲折的手法,要怎样才能拆散这对狗男女,不让他们好过呢?
跟外公外婆告状,冻结林知无股权什么的应该是最快的办法。
毕竟拿捏住一个男人的钱包就拿捏住了一切。
如果真像那些人议论的,林知无当初就是看重钱才跟苏月如结婚,应该不会放弃好不容易得到的一切。
可真这么容易吗?
不见得。
万一她爸是西十多岁才进入叛逆期的类型呢?宁愿放弃财产也要和江慧敏双宿双栖……额,她到时候得被恶心死。
人在二十多岁想的东西跟西十多岁完全不同,二十岁能忍的,西十岁说不定就无所谓了。
林青蕊又想,要不首接摊牌?
就说自己知道了一切,要是林知无非要跟江慧敏在一起,那就断绝父女关系。
女孩骤然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