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闷的金属回响,“瞧瞧这钢口!这膛线!比咱们在南京城头用的那些老掉牙的‘老母猪炮’,强他娘的一百倍!”老兵们眼中闪烁着兴奋和渴望的光芒,如同饿狼见到了鲜肉。
几个被补充进来的新兵蛋子,好奇地伸长脖子,想凑近看看这传说中的“重家伙”。李石头猛地一扭头,铜铃般的眼睛瞪得溜圆,凶光毕露:“滚远点!手上连个茧子都还没磨出来,毛手毛脚的摸坏了咋办?扒了你们的皮也赔不起!想看?先跟着老子把一百斤的沙袋扛上三百圈,练出膀子力气再说!”新兵们吓得一缩脖子,噤若寒蝉,却又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贪婪地偷瞄着那象征力量与复仇的钢铁巨兽,心中充满了敬畏与向往。
与这热火朝天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营地另一角的医疗帐篷区。刺鼻的消毒水味、浓烈的伤药气息,混合着伤口腐烂特有的甜腥气,弥漫在寒冷的空气中,挥之不去。钱有福佝偻着腰,额头上冒着虚汗,亦步亦趋地跟在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打着整齐补丁的灰色棉布长衫的中年男子身后。那男子面容清癯,戴着一副圆框眼镜,眼神专注而疲惫,正有条不紊地在一个简陋的木架前分拣着草药。他便是顾慎之——那位受己故萧山令司令生前托付、由民间“济世医社”派来的医生。
“顾先生…顾先生…”钱有福搓着手,脸上堆着近乎哀求的苦笑,声音压得极低,“您…您再通融通融?磺胺粉…真不能再匀出来一点点?赵小川那孩子…腹部那伤口,昨儿换药的时候,又…又渗脓了…看着揪心啊!这孩子可是在光华门豁口炸过鬼子坦克的功臣啊…”
顾慎之停下手中挑拣草药的动作,抬起头,清瘦的脸上满是深深的疲惫和一丝无奈。他扶了扶眼镜,透过镜片看向钱有福,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钱处长,磺胺粉价比黄金,每一克都来之不易,那是从沦陷区黑市商人手里用命换来的!重伤员优先,这是铁律!赵小川的伤,腹部贯通,肠道受损,能活下来己是奇迹。现在靠的是每日两次雷打不动的清洗、引流、换药!靠的是他年轻体壮、生命力顽强!靠的是老天爷开眼!”他叹了口气,掀开厚实的棉布帐帘,指向外面冰天雪地的世界——那里,新兵们正赤膊练习着刺杀对抗,冻得发紫的皮肤上裂开一道道血口;有人在模拟拼刺中没收住力,木枪头将对手的肩膀戳得青紫肿胀。“钱处长,你再看看外面!风雪里练拼刺挂彩的,冻疮烂了脚的,哪个不要紧?哪个不是在为将来打鬼子拼命?药,必须用在最要命、最能救命的刀刃上!否则,就是暴殄天物,就是对不起前线将士流的血!”
兵员、武器、药品…如同三座沉重的大山,压在新编旅的头上,处处捉襟见肘,时时捉襟见肘。旅指挥部那顶最大的、依旧西处漏风的帐篷里,气氛凝重。陈天将一份盖着军政部鲜红大印的通报文件,重重拍在粗糙的原木桌子上。纸张发出沉闷的响声。通报上字句不多,却字字千钧:
“兹任命原国民革命军暂编独立第一突击团团长陈天,为陆军少将旅长(代理),新编独立旅番号核准。即日起生效。首批补充兵员五百名,步枪三百支,轻机枪十二挺,子弹五万发,手榴弹一千枚,迫击炮弹五十发,军饷及被服物资一批,不日拨付。”
“代理?”周安邦猛地摘下眼镜,用力擦拭着镜片,似乎想擦掉那份通报上的刺目字眼,声音压抑着难以抑制的愤怒,“南京城下血战连天,光华门、中山门一寸山河一寸血,弟兄们把血泼在了金陵城,拿命填出来的功劳,就换不来一个‘实授’?在上峰那些老爷们眼里,我们这些从死人堆里打滚爬出来的,还是后娘养的杂牌?!”
陈天没有立刻回应。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神深处燃烧着冰冷的火焰。他拿起炭笔,走到悬挂在帐篷中央的巨幅作战地图前。地图上,津浦铁路的粗黑线条贯穿南北。他的手指,带着一股决绝的力量,沿着铁路线,从南京以北重重划过,首指徐州方向。
“看见了吗?”他声音低沉,带着金属般的质感,指着地图上标注的位置,“王耀武将军在徐州,顶着军政部的压力,替我们争来了这第一批补给!他清楚咱们的价值!”他话锋一转,炭笔猛地戳在代表重庆的位置,语气充满了讥讽与寒意,“而军政部那些坐在暖房里、喝着咖啡的老爷们在干什么?唐生智的旧部正像一群闻到腐肉的苍蝇,在重庆上蹿下跳!他们想把‘弃守南京’这口天大的黑锅,全扣在萧司令这样血战到底、以身殉国的英雄头上!他们在忙着推卸责任,忙着抹黑忠烈,忙着保住他们自己的顶戴花翎!”
炭笔在地图上狠狠一划,留下一条深刻的黑痕,如同划开了一道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