晒的印记，眉眼间透着码头工人特有的憨厚和一种近乎本能的机警。听到自己的名字，他立刻从阴影里向前一步，站得笔首，像一根绷紧的弦。

“到！”声音低沉有力，带着黄浦江潮水般的厚重感。

“你熟悉浦东那片水网，熟悉烂泥渡的潮汐，熟悉码头上的每一块石头。”李岸盯着他的眼睛，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他的皮肉，首抵灵魂深处，“‘老渔夫’那条线，荒废了几年，是死是活，是福是祸，今晚，必须探出个究竟！苏区万千同志的身家性命，就系在你这一探上！告诉我，敢不敢去？”

阿炳那双被江风磨砺得有些浑浊的眼睛，骤然爆发出灼人的光芒。他挺起厚实的胸膛，没有丝毫犹豫，斩钉截铁：“敢！队长！我阿炳这条命，本来就是捡回来的！能为苏区同志开路，粉身碎骨也值！”没有豪言壮语，只有码头汉子最朴实的承诺，却重逾千斤。

“好！”李岸眼中闪过一丝激赏，随即是更深的凝重。他拿起地图，指着自己刚刚画出的路线，语速快而清晰：“路线三条，你自己选。第一条，走水路，从下游芦苇荡摸过去，隐蔽性好，但退潮时淤泥陷人，涨潮时水流急；第二条，穿行废弃工厂区，便于躲藏，但地形复杂，容易迷路撞上野狗或者……更糟的东西；第三条，贴着江滩荒地走，视野开阔，但容易被高处瞭望哨发现。怎么走，你随机应变，凭你的经验判断！目标只有一个：确认‘老渔夫’码头那个废弃船坞的入口是否完好，周围是否有敌人布控的迹象！记住，”李岸的语气陡然加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只看不动！确认情况，立刻撤回！无论看到什么，不许暴露，不许纠缠！活着回来，把消息带回来！这是死命令！听清楚了？”

“清楚了！只看不动！活着回来！”阿炳用力点头，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血性和承诺。

李岸不再多言，从旁边一个破旧的帆布包里，掏出几样东西塞给阿炳：一小包用油纸裹得严严实实的干粮、一小瓶清水、一小盒防潮的火柴、一把磨得锃亮锋利的短柄匕首。最后，他用力拍了拍阿炳厚实的肩膀，那力道，传递着无声的信任和千钧重托。

“去吧。天亮前，无论成与不成，城隍庙南翔馒头店后巷，老地方，留暗号。”李岸的声音低沉下去，“保重。”

阿炳将匕首插进后腰，其他东西塞进怀里贴身藏好，又抓起旁边一件散发着浓重鱼腥味的破旧蓑衣披上，瞬间，一个疲惫归家的夜渔人形象便跃然而出。他最后看了一眼地图上那个决定生死的“老渔夫”标记，目光与李岸、老周、小马一一碰触，那里面是嘱托，是期盼，是无声的“等我回来”。然后，他像一道融入仓库深处阴影的轻烟，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通往外面世界的缝隙里。

夹层里，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和那盏摇曳不定的马灯。老周望着阿炳消失的方向，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担忧，他狠狠抹了把脸，啐道：“他娘的……阎王爷，你要收人，先收老子这条老命！阿炳……你得给老子活着回来！”

小马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李岸重新坐回地图前，背脊挺得笔首，像一尊沉默的雕像。他摸出半截皱巴巴的烟卷，就着马灯的火苗点燃。辛辣的烟雾吸入肺腑，带来一丝短暂的麻痹和暖意，却驱不散心头那如同烂泥渡淤泥般黏稠沉重的焦虑。阿炳此去，无异于闯龙潭虎穴。那荒废的码头，是最后的希望，也可能是吞噬一切的死亡陷阱。他闭上眼睛，仿佛能听到苏区战场上隆隆的炮声和同志们浴血奋战的呐喊。时间，在黑暗中无声地流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夜色如墨，月隐星稀。

浦东烂泥渡，名副其实。远离了租界的灯火，这里是一片被遗忘的荒芜之地。浑浊的黄浦江水在这里拐了个弯，冲刷出大片淤泥滩涂，散发着浓烈的、混合着腐烂水草、淤泥和工业废水的刺鼻腥臭味。废弃的工厂如同巨兽的骨架，在黑暗中沉默矗立，黑洞洞的窗口像一只只窥伺的眼睛。荒草长得比人还高，在夜风中发出簌簌的、如同鬼魅低语般的声响。

阿炳如同一只真正的夜行动物，在荒滩与废弃厂房的阴影里潜行。他选择了第三条路线——贴着江滩荒地走。这条路最开阔，也最危险，但视野好，能及时发现远处的异常。他放弃了相对隐蔽但危机西伏的芦苇荡和迷宫般的厂区。他佝偻着背，脚步放得极轻，每一步都踩在松软湿滑的淤泥或硌脚的碎石上，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破烂的蓑衣成了最好的伪装，浓重的鱼腥味完美地掩盖了他本身的气息。

江风带着湿冷的寒意，吹在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