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十人,皆是从尸山血海、刀头舔血中杀出来的枭雄!受招安后,为朝廷东征西讨,立下汗马功劳!他们深知贼寇所思所想,所惧所谋!以其制梁山,如老吏断狱,庖丁解牛!十万虎贲,必能犁庭扫穴,一举荡平水泊!”
皇帝听着这一个个“绿林魁首”、“草莽枭雄”、“江湖巨擘”的名号,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心中本能地涌起一丝对这些“贼寇出身”者的鄙夷与不信任。但童贯“以贼制贼”、“正得其法”、“事半功倍”的说辞,以及“十万虎贲”、“老吏断狱”的比喻,又让他觉得似乎颇有道理。人数如此众多(十万),又是“前辈”对付“后辈”,胜算仿佛确实大了不少。他捏着鼻子,勉强点了点头:“嗯……准奏!着枢密院即刻拟旨,命此十节度火速调集本部精兵,克日会师于梁山泊境!不得有误!” 他随即目光转向高俅,语气带着安抚和不容置疑的疏离:“高爱卿忠愤之心,天日可表!然枢密院总揽天下军机,责任重大,爱卿仍需坐镇中枢,统筹全局。此番大军出征……” 他的目光移向丹墀之下侍立的宦官班列,随意地指向为首那个身着深紫圆领窄袖公服、腰束金带、悬银鱼袋、面白无须、眼神沉静如古井深潭的老内侍:
“便由梁德全去!为朕之耳目,监临军前!专掌功过簿籍,详察诸将忠勤怯懦、军情虚实,一应事无巨细,皆可密奏于朕!赐尔密奏直呈之权!”
被点中的老宦官梁德全,闻声缓缓出列。其服饰虽为顶级内侍的深紫金带佩玉,彰显二品以上身份,却一丝不苟,毫无纹饰,朱色中单衬里规矩严谨,处处透着宋制内侍的谨守法度。他躬身行礼的动作如同尺量,袍袖纹丝不动,声音平直无波,毫无情绪起伏:“老奴梁德全,领旨。必夙夜兢惕,纤毫必察,据实上禀,不敢有负陛下天恩。”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大殿。殿中文武,尤其是那些知晓内情的武将,心头俱是一凛。此人虽无赫赫威名,却是宫中掌管机要文书档案近三十年的实权大珰,素有“活档案”之称,一双眼睛最擅从细微处窥破人心,笔下记录的字字句句皆可定人生死。皇帝派他去,哪里是监军,分明是悬在十节度头顶的一把无形利剑!
高俅眼角狠狠抽搐了一下,一股巨大的失落和愤怒几乎冲垮理智。亲掌兵权、手刃仇敌的机会竟被剥夺!但他城府极深,立刻压下所有情绪,低头掩饰住眼中的阴鸷,恭声道:“陛下圣虑周全!臣必在枢密院殚精竭虑,调度四方粮秣军需,确保大军无后顾之忧!” 话语中“殚精竭虑”四字,咬得微重。
“退朝——!” 皇帝仿佛耗尽了所有心力,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只觉头痛欲裂,只盼着这场烦人的朝议和那该死的剿匪战事快点结束,好让他回到艮岳的奇石花木和书画珍玩中去。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群臣山呼,躬身退出紫宸殿。
殿外,高俅与童贯并肩而行,步履匆匆。
“哼!可恨!” 高俅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眼中凶光闪烁,“竟让一阉竖骑在十节度头上!坏我大事!”
童贯面无表情,目光深邃地望着宫门方向,低声道:“稍安勿躁。王焕、韩存保等人,皆是绿林中杀出来的老狐狸,对付王伦那帮后辈,足矣。那梁德全……不过一双眼睛,一副笔墨。盯着他便是,莫让他误了正事。北伐大计,才是根本。” “北伐”二字,他说得极轻,却极重。
高俅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恨意,咬牙道:“但愿如此!此番必要梁山,寸草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