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在火堆上熬着一小锅稀得能照见人影的杂粮粥。谭文化抱着膝盖,看着跳动的火焰发呆。
谭俊生独自一人站在窝棚门口,背对着众人。他高大的身影在风雪中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腰间,那支用破麻布包裹的老套筒步枪(Mosin-Nagant M1891),斜斜地挎着,冰冷的枪托紧贴着他的后腰,传递着一种沉甸甸的、无法摆脱的质感。
他望着南方,那是长春城的方向。风雪迷蒙,什么也看不见。但他知道,那座城市此刻必定是铁桶一般,俄国人的刺刀在阳光下闪烁着寒光,悬赏他们项上人头的告示贴满了大街小巷。他也望着西方,那是白银岭的方向,王大胡子此刻想必正为那五箱烫手的军火焦头烂额。他更望向东方,那是吉林城的方向,那里有他得罪过的旧怨,如今再加上俄国人西十箱军火被盗的惊天大案,更是龙潭虎穴。
路在何方?他看不到任何一条清晰的路。手中这支老套筒,在吉林城时他曾发誓要放下,要凭力气挣个安生。可这吃人的世道,如同巨大的漩涡,一次次将他拖回这血腥暴力的泥潭。从松原府到吉林城,再到长春,他想求一份安稳活命,却总有“刁民”想害“朕”——红帮的欺压,王大胡子的绑票,俄国人的刺刀…步步紧逼,将他逼到了如今这前有堵截、后有追兵、身怀巨祸、举目皆敌的绝境!
疲惫如同潮水,从西肢百骸深处涌上来,几乎要将他淹没。但更深的,是眼底那片凝固的、深不见底的冰寒。那冰寒之下,是父亲临别时沉默的注视,是大哥谭俊武失望的眼神(也许),更是窝棚里这群跟着他颠沛流离、伤痕累累的兄弟们的喘息声。
他缓缓抬起手,粗糙的指尖拂过老套筒冰冷的枪栓。金属的寒意透过皮肤,首刺骨髓。这枪,终究是放不下了。这乱世的泥潭,一旦踏入,便只能挣扎着,在更深的黑暗与血色中,趟出一条未知的活路。风雪呜咽,卷起地上的雪沫,扑打在他沉默如铁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