吓死娘啊!这脸上…这身上…咋整的?啊?遇到胡子了?是不是?是不是啊?!” 她的声音嘶哑尖锐,充满了后怕和劫后余生的巨大情绪冲击。
屋里的动静彻底惊醒了炕上的谭父和睡梦中的谭俊才。
“大…大儿?” 谭父挣扎着想坐起来,声音虚弱却带着巨大的激动,“是…是俊武回来了?”
“大哥!大哥!” 谭俊才揉着惺忪的睡眼,看清门口的身影后,立刻光着脚丫子跳下炕,像个小炮弹一样冲了过去,紧紧抱住了谭俊武沾满泥雪的军裤腿。
谭俊生站在稍远的地方,看着被娘和弟弟死死抱住的大哥,看着大哥脸上那道刺目的伤痕和他身上那股子挥之不去的硝烟与血腥气,巨大的喜悦过后,是更深的恐惧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自惭形秽。大哥真的遇到了胡子!还受伤了!他不敢上前,只是讷讷地站着,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爹!娘!二小!三儿!” 谭俊武被娘勒得有些喘不过气,脸上那道伤疤也因激动而微微抽动,但他还是努力咧开干裂的嘴唇,露出一个疲惫却无比温暖的笑容。他腾出一只手,用力地回抱着母亲瘦骨嶙峋的身体,另一只手则揉了揉弟弟毛茸茸的脑袋,“没事!没事了!都回来了!一点皮外伤,不碍事!看把你们吓的!” 他的声音洪亮了些,试图驱散屋里的恐慌。
他扶着几乎瘫软的母亲,又招呼着弟弟,一步跨进了屋。反手关上那扇破门,将刺骨的寒风和危险的夜色暂时隔绝在外。
“快!快上炕!冻坏了吧?” 谭母终于从巨大的情绪波动中稍微缓过神,抹着眼泪,手忙脚乱地要把儿子往热炕头上推,“锅里…锅里还有热水!娘给你倒!三儿!快给你大哥拿靰鞡鞋!脱了这湿透的破鞋!” 她语无伦次地指挥着,仿佛要把这几个月积攒的所有关心和失而复得的狂喜,一股脑地倾泻出来。
谭俊武没有立刻上炕。他先解下背上那个沉重的行军背包,小心翼翼地放在炕沿边。背包鼓鼓囊囊,棱角分明,似乎装着不少东西,外面也沾着泥土和雪沫。然后,他才在母亲和弟弟的簇拥下,脱掉了那双早己被雪水浸透、冻得硬邦邦的破军鞋,露出了里面同样湿透、冻得发紫的破布袜。
谭俊生终于鼓起勇气,端着一碗娘刚倒出来的、还冒着热气的温水,小心翼翼地递到大哥面前。他的头垂得很低,声音细若蚊蚋:“大…大哥…喝…喝水。”
谭俊武接过碗,大手在谭俊生同样瘦弱的肩膀上用力拍了一下,力道大得谭俊生一个趔趄。“二小!长高了点!就是太瘦!跟麻杆似的!” 他哈哈一笑,仰头“咕咚咕咚”几口就把水喝光了,豪迈地一抹嘴,仿佛喝的是烈酒。“好小子,知道给大哥端水了!”
谭俊生被他拍得肩膀生疼,心里却莫名地涌起一股暖流,还有一丝被认可的微光。他偷偷抬眼,飞快地瞄了一眼大哥的脸,那道伤疤在油灯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更加清晰。大哥的眼中布满了血丝,但眼神却异常锐利明亮,像寒夜里的星子,透着一股他从未见过的、经历过生死淬炼的沉稳和力量。
谭俊武的目光扫过炕上挣扎着要坐起来的父亲,看到他那条被厚厚包裹的腿,眼神猛地一凝,眉头瞬间锁紧:“爹!你的腿…咋弄的?” 声音里的轻松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浓重的关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怒火。
谭父摆摆手,蜡黄的脸上挤出一点笑容,声音依旧虚弱:“没事…没事了…捡了条老命…多亏了…多亏了你捎回来的银子…换了药…好多了…快说说你!你这脸上…这身上…咋回事?路上…真遇到不开眼的了?” 爹的目光也紧紧锁在儿子脸上的伤痕和那身硝烟未散的军大衣上。
谭母和两个弟弟也立刻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看着谭俊武。
屋里的气氛瞬间变得凝重起来。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跃着,在土墙上投下巨大而晃动的阴影。
谭俊武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他脱下那件厚重的、散发着硝烟和血腥味的军大衣,露出里面同样脏污的土黄色军装。他坐在炕沿上,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握放在膝盖上。昏黄的灯光照亮了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那道新鲜的疤痕和下巴上的胡茬,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沧桑了许多。
他沉默了几息,似乎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平复某种激烈的情绪。当他再次抬起头时,眼神变得异常沉静,但那沉静之下,却仿佛涌动着惊涛骇浪。
“嗯。” 他点了点头,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沉重的疲惫感,“遇上了。在…乌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