戛然而止,舞姬们僵在原地,不知所措。幽州官员们面面相觑,脸上强堆的笑容变得僵硬而尴尬。空气仿佛被抽空,只剩下炭火燃烧的噼啪声和羊油滴落铜盘的声响,一下下敲击着众人的神经。
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瞬间聚焦在狄仁杰身上。高耀宗端着酒杯的手停在半空,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随即又堆起更浓的笑容,试图打圆场:“啊,这个……大可汗豪情万丈,往事如烟……”狄仁杰却缓缓放下了手中的琉璃盏。那细微的动作,在落针可闻的大厅里竟显得异常清晰。他抬起眼,迎向阿史那咄吉那咄咄逼人、充满挑衅与试探的目光,脸上非但没有丝毫愠怒,反而浮起一丝温和淡然的微笑。这笑容如同深潭投石,在紧张凝固的气氛中漾开一圈微澜。
“大可汗所言,确有一番道理。*l¨u,o,l-a¢x¢s-w,.?c*o?m*”狄仁杰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沉稳,字字清晰,如同珠玉落入玉盘,在寂静的大厅中回响,“草原雄鹰,搏击长空,自然尊崇力量。然则,大可汗似乎只记得渭水之畔,令尊一念之仁,却有意无意地忽略了,就在那‘一念之仁’发生之前数年,我大唐太宗皇帝亲率六军,于阴山大破突厥王庭,生擒颉利可汗,一举扫荡漠北,解我北疆数十年之倒悬。”他语气平和,仿佛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史实,目光却深邃如海,带着洞悉一切的力量,首首看进阿史那咄吉的眼底,“力量,从来都是双刃之剑。用之得当,可安邦定国;用之不当,则引火烧身。今日大可汗携使团南下,是为交好而来,若只一味缅怀旧日兵戈,言必称打杀,岂非辜负了可汗此番南下的美意?也辜负了高刺史与陛下拳拳求和之心?”阿史那咄吉脸上的横肉猛地抽搐了一下,握着银碗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他死死盯着狄仁杰,胸膛剧烈起伏,如同被激怒的公牛。狄仁杰那平静的叙述,每一个字都像一根无形的针,精准地刺在他试图营造的威压气势上,将他刻意挑起的“突厥仁慈论”彻底翻转,变成了一场自取其辱的提醒——提醒他那段突厥王庭被踏破、可汗被生擒的惨痛过往。厅中气氛凝重得几乎令人窒息。幽州官员们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出。高耀宗脸上的笑容己经僵硬,端着酒杯的手微微发颤。
就在这时,一首如同影子般侍立在阿史那咄吉身后的左杀阿史德,突然向前半步。他并未看狄仁杰,反而对着高耀宗微微躬身,脸上挤出一个生硬但还算恭敬的笑容,声音沙哑地打破了死寂:“高刺史,狄阁老博古通今,令人钦佩。今日盛宴,岂能无歌舞助兴?我突厥男儿,亦有豪情,愿献上一舞,以酬盛情,也为我大可汗方才的豪言壮语……助兴!”最后两个字,他说得格外缓慢,带着一种冰冷的、难以言喻的意味。
高耀宗如蒙大赦,立刻高声应和:“好!甚好!久闻突厥健舞雄浑刚健,今日能得一观,实乃幸事!快请!”
阿史德嘴角勾起一丝冷酷的弧度,抬手用力拍击三下。掌声清脆,在寂静的大厅中异常刺耳。
厚重的厅门被轰然推开,凛冽的风裹挟着潮湿的雨气瞬间涌入,吹得烛火一阵明灭摇曳。八名突厥武士踏着沉重的步伐走了进来。他们上身仅着绘有狰狞狼头的皮甲,裸露着肌肉虬结、布满疤痕的古铜色臂膀,下身是宽大的皮裤和沉重的皮靴。每人腰间都挎着一柄寒光闪闪的弯刀,随着他们充满力量感的步伐,刀鞘撞击着大腿外侧的皮甲,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啪啪”声,如同战鼓的鼓点,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头。
他们并未立刻起舞,而是沉默地分散开来,呈一个松散的半圆,将宴席主位隐隐围在中心。一股无形的、带着铁锈与汗渍混合气息的杀伐之气,随着他们的站位弥漫开来。李元芳的手,无声无息地按在了腰间的千牛刀柄上,拇指紧紧抵住刀镡,全身肌肉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他锐利的目光瞬间锁定了其中两名武士——他们看似随意地站立着,但双脚的位置却微妙地形成了一个随时可以暴起前冲的发力姿势,眼神更是如同鹰隼,越过舞动的水袖和惊惶的舞姬,死死钉在主位之上,目标不言而喻!
狄仁杰端坐不动,仿佛对骤然降临的森然杀气毫无所觉。他微微侧首,对身旁侍立、紧张得脸色发白的一名幽州小吏低语了一句。小吏一愣,随即如飞般悄无声息地退下。
乐声陡变!原本悠扬舒缓的江南丝竹被一阵骤然爆发的、充满原始野性与杀伐之气的突厥战鼓和骨笛声所取代!咚!咚!咚!鼓点沉重、急促,如同草原上奔腾的万马蹄声,又像蛮荒巨兽的心跳,震得人心头发慌。尖锐凄厉的骨笛声穿插其中,如同金铁刮擦,撕扯着人的耳膜和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