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根儿底下,老槐树胡同的沈家?”
沈昭整理画稿的手,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那停顿短暂得如同错觉,她继续将一摞厚厚的、用麻绳捆扎好的画稿,稳稳地放到书桌中央。
李曼见她没有立刻否认,更加确信自己的判断,那点轻蔑和兴奋如同浇了油的火焰,瞬间熊熊燃烧起来,变成了赤裸裸的、带着优越感的践踏:“嚯!还真是啊!红三代?啧啧啧……”她咂着嘴,那声音在安静的宿舍里格外刺耳,目光像刷子一样再次扫过沈昭洗得发白、领口甚至有些磨损的衣领,“这年头,‘红’字顶在头上,可不如以前风光喽!听说你爸……哦,就是那位沈将军,前脚刚走,后脚你们家那些厂子铺面什么的,就被那些叔叔伯伯、各路神仙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了吧?你妈那边……好像娘家那边也……”她故意拖长了语调,留下引人遐想的空白,然后嗤笑一声,带着十足的幸灾乐祸,“老话儿说得好,落魄的凤凰不如鸡!这话可真是一点没说错!跑这儿来念书,家里还有人给你掏学费生活费吗?别到时候连买宣纸、买颜料的钱都拿不出来,交不上作业,还得可怜巴巴地求我们几个室友给你凑份子吧?那可真是……”她没说完,但那未尽的嘲讽比说出口的更加恶毒。
刻薄的话语如同淬了毒的冰锥,瞬间让宿舍里的空气冻结了。孙薇薇脸上那点矜持的笑意彻底僵住,眼神里闪过一丝尴尬和不易察觉的鄙夷,她张了张嘴,最终选择保持沉默,拿起小镜子假装整理刘海。陈招娣吓得浑身发抖,脸色比沈昭好不了多少,拼命缩紧身体,恨不得把自己藏进床缝里。王姨和张姨也停下了手里的活,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那眼神里充满了对沈昭的同情,但更多的是一种置身事外的看戏心态。
所有的目光,或明或暗,或同情或鄙夷或好奇,都聚焦在沈昭身上。她背对着众人,站在书桌前,单薄的身影在午后斜射进来的阳光里,拉出一道长长的、孤寂的影子。几秒钟的死寂,沉重得能听到灰尘在光柱中缓缓飘落的声音。
然后,沈昭缓缓地转过身。脸上依旧没有预想中的愤怒、羞耻、难堪或是泪水。她的表情平静得近乎诡异,嘴角甚至还噙着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像是冰封湖面上掠过的一缕寒风。那双眼睛抬了起来,平静地看向李曼。
那不是十八岁少女该有的眼神。那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俯视。一种历经沧海桑田、看透世情冷暖、视众生悲欢如浮云的漠然。一种曾经站在权力金字塔最顶端、执掌乾坤、视万民如刍狗的、深入骨髓的冰冷威仪。仿佛眼前这个聒噪挑衅、自鸣得意的李曼,在她眼中,不过是一只趴在巍峨王座扶手上嗡嗡乱叫、随时可以拂去的蝇虫。
这目光太过陌生,太过沉重,带着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李曼脸上那点得意洋洋的嘲讽和恶意瞬间凝固了,像被骤然泼了一盆冰水,冻僵在那里。一股寒意毫无征兆地从脚底板直窜天灵盖,让她头皮发麻,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后背“砰”地一声撞到了身后的书桌角,疼得她龇牙咧嘴,却连痛呼都卡在了喉咙里。
沈昭的目光在她那张因惊惧和疼痛而扭曲的脸上停留了一瞬,眼神平静无波,却让李曼感到一种被彻底看穿五脏六腑、无所遁形的狼狈与渺小。然后,沈昭的视线移开了,仿佛她根本不值得再多浪费一眼。她转向自己带来的画稿,伸出右手,白皙修长的手指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优雅,轻轻拂过最上面一张牛皮纸粗糙而微凉的表面,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抚摸情人最细腻的肌肤,又像是在感受某种古老契约的纹路。
“画具,置于何处?”她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吟诵的韵律感。这语气太过自然,自然到让听到的人下意识地忽略了那话语中不合时宜的古意,只觉得心头莫名一紧。
孙薇薇最先从那种莫名的震慑中反应过来,有些结巴地指了指墙角一个堆放杂物的角落:“画…画板画架在那边…是学校统一配的…颜料和宣纸、毛笔那些…得…得自己去后勤处领……”
沈昭微微颔首,算是知晓。她径直走到墙角,在一堆杂物中拿起一块崭新的、散发着木头清香的空白画板,又抽出一张同样崭新、洁白挺括的四开素描纸,用夹子固定好。她没有用旁边盒子里学校配发的、削好的崭新中华绘图铅笔,而是走回自己桌边,打开了那个深蓝色的锦囊。
锦囊内,躺着一锭长约半尺、宽约两指、通体黝黑、隐隐泛着紫玉光泽的松烟古墨,墨身刻有繁复的云龙纹,虽经岁月,锋芒内敛,却透着一股沉静的古意。旁边是一方巴掌大小、石色沉紫、触手温润如紫玉的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