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底色、细看之下有黑色毒蛇纹路的领带。
这身行头让他看起来更像个游刃有余的精英律师,而非那个在雨夜中穿行的“雨衣人”。
“李老师,”他的声音平稳,不带太多感情色彩,像法庭上宣读判决的法官,“从法律层面分析,您想完全规避这个连带责任,可能性微乎其微。《公司法》对于公司发起人的责任有明确规定,一旦公司设立失败,发起人对设立行为所产生的债务和费用负有连带清偿责任。”
“您签署了发起人协议,并且以债权转股权的方式认缴了出资,虽然数额不大,但在法律上,您的发起人身份是成立的。
法槌落下的声音,有时并不在法庭,而在律师冰冷的陈述中。
李柳的脸色瞬间煞白,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化为一声绝望的呜咽:“那……那我怎么办?我唯一的房子……我孩子还在上学……”
萧然的目光掠过她苍白的面容,心中没有太多波澜。
这样的悲剧,他在律所见得太多。
法律是冰冷的条文,它不负责同情,只负责裁决。
他脑海中,那个贴满败诉案卷的化学实验室一闪而过,墙壁上每一张纸,背后都是一个破碎的家庭或绝望的个体。
“目前来看,我们能做的,是尽量在执行程序中为您争取一些合法权益,比如,是否符合唯一住房的保护条件,或者尝试与施工队协商,看能否达成一个分期偿还的和解方案。但前提是,您需要有偿还能力和意愿。”
萧然顿了顿,补充道,“至于王海东,他既然己经跑路,短期内追索到他的资产并用于偿还这笔债务,希望渺茫。”
“王海东……”李柳咬牙切齿地念出这个名字,眼神里充满了怨毒,“这种人,就该下地狱!”
萧然的指尖在冰凉的钢笔上轻轻敲击。王海东,这个名字,像一颗种子,落入了他心中那片名为“罪证馆”的隐秘角落。
一个利用法律漏洞,画饼充饥,最终坑害众多“合伙人”的“老板”。
这种人,往往比街头的小偷小摸更具破坏性,他们蚕食的是社会的信任基础。
办公室的百叶窗外,回南天的天空阴沉得像一块脏抹布。
湿气仿佛渗透了玻璃,让整个世界都显得模糊不清。
隔壁工位,林飞正唾沫横飞地跟一个实习生吹嘘自己昨天如何巧妙地为一个“老赖”争取到了财产保全的延期。
“萧哥,这案子棘手啊。”林飞不知何时凑了过来,探头看了看李柳的材料,压低声音。
“发起人连带责任,铁板钉钉。除非能证明她是被欺诈胁迫签的字,否则翻盘难。”
萧然不置可否。
他知道林飞说的是实话。
法律的天平,在多数时候,是冰冷且严苛的。
李柳还在低声啜泣,肩膀微微耸动。
萧然将一份委托代理合同推到她面前:“李老师,如果您决定委托我,我会尽力在法律框架内维护您的权益。但结果,我无法向您保证。”
他的语气,依旧是那种职业性的冷静。
只是,当他低头整理文件,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他金丝眼镜的镜片上投下一道锐利的反光时,那双眼睛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比窗外的回南天更加阴冷。
王海东。这个名字,己经被他记下。
法律无法追讨的债,总有人会用另一种方式,让其偿还。
李柳颤抖着手,在委托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墨水在微潮的纸张上微微洇开,像一滴无助的眼泪。
萧然收起合同,起身送客。
走到门口,他习惯性地整理了一下那条毒蛇纹领带,领带的丝绸质感冰凉顺滑。
“萧律师,谢谢您。”李柳的声音依旧沙哑。
“职责所在。”萧然淡淡回应。
门关上了。
办公室里恢复了寂静,只有窗外若有若无的市井喧嚣,以及空调除湿模式发出的低沉嗡鸣。
萧然回到座位,看着桌上那份关于王海东的简略资料,眼神幽深。
法律的归法律。法律之外的,也自有其“规矩”。
他打开电脑,开始为李柳的案子准备答辩状。
键盘敲击的声音,清脆而富有节奏,像雨点敲打在窗棂上,也像某种仪式的序曲。
每一个字,都在构建法律的堡垒,但也可能,在为另一场“审判”铺路。
ZC市的这场回南天,似乎没有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