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言喻的嘲讽与疲惫。

“当年你奋不顾身跳进火场救我的时候，可曾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你大概以为自己是在积德行善，普度众生吧。”他费力地扯了扯嘴角，试图挤出一个笑容，却发现那比哭还要难看。

他甚至有些恶毒地想，如果赵阳知道他救回来的是这样一个怪物，会不会后悔当初的选择？

那一年，他失去了健康的体魄，失去了理赔调查员的工作，银行账户里只剩下少得可怜的赔偿金。

他当时的妻子，现在应该称之为前妻的许芸， 没有弃他而去，反而鼓励他，说他的经历本身就是最好的故事，不如去尝试做保险代理人。他最初嗤之以鼻，让他去对陌生人展示自己残缺的肢体，讲述那场几乎要了他性命的灾难，以此博取同情和订单？这简首比死还难受。

可走投无路之际，他还是去了。没想到，效果出奇地好。当他刻意让裤管显得有些空荡，当他用那只戴着手套的假手略显笨拙地递过计划书时，客户眼中的怜悯与敬佩交织，签单变得异常顺利。

他很快成了侨安瑞和的销冠，一个用“浴火重生”故事堆砌起来的传奇。原来，人们更容易被看得见的苦难打动，健全的头脑在巧妙包装的悲情面前，竟显得一文不值。

慢慢的，他开始讲课，将自己的经历打磨成一个个激动人心的段子，辅以精心设计的表情和手势。他的演讲充满了感染力，台下那些渴望成功的年轻人，眼神狂热，将他奉为神明。保险行业的增员，对他来说，不过是算计好开几场“创说会”，设计几套能让庸人热血沸腾的话术。如今，侨安瑞和的五千保险代理人，无不视他为精神领袖。

后来凭着过去做理赔员时培养出的对条款的敏感，，他第一时间嗅到了那款新推出的”美享通“医疗险产品的漏洞，他当然不会在乎那区区一年20万或60万的住院医疗保险金，但这着保险销售的法宝，更是让增员留存的利器。有了它，客户就会占便宜似的买保险，就能吸引源源不断的保单和团队成员。用一个小小的支点，撬动起一个庞大的利益链条，这才是他的目标。

至于如何指导客户办理貌似合规的入院手续，如何在医院内部打通关节将费用套转出来，如何整理材料申请保险理赔，自有下面那些脑子灵活、渴望分一杯羹的人去钻营。他只需要坐在幕后，偶尔提点几句，便能坐享其成。

靠着这套精心编织的生意经，他杜天磊，才从一片废墟中，硬生生盘出了眼下这盘大生意。

现在，身边也开始环绕着许许多多年轻的，青春洋溢的女人，她们搔首弄姿，向他暗送秋波，嘴里吐露着仰慕与爱恋。他当然知道她们只是在贪图他的金钱和成就，如果她们看到他私底下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不知道会不会被当场吓晕过去，还是会尖叫着报警。

在外面，他永远是那个从生命的厄运底下成功脱逃的勇者，永远的西装革履，量身定制的西裤巧妙地掩盖着义肢的轮廓，坚毅的目光，如沐春风的微笑和优雅自信的谈吐，是无数媒体争相报道的励志偶像。

在这里，他从不敢面对自己。家里不允许有一面镜子，不允许有任何过于反光的物件存在。每晚他回来以后，所有的佣人都必需退回到别墅后翼的佣人专区，出入有专门的通道，绝不能出现在他可能活动的任何地方，即使不小心发出了异响，第二天也不用再来了。这是铁律。

即使是林小溪和周倩，也是这样。他给了她们远超同侪的高薪，也彻底限定了她们的人身自由和社交范围。一切为了他的绝对安静和不被打扰。

黑暗，幽静，如同精心打造的墓穴。这才是他的舒适区。

“赵阳，王美兰那一百万，是我递给你的橄榄枝，也是一道逐客令。希望你……真的能尽快离开侨安，拿着那笔‘功劳’，回去向你的新东家复命。别逼我，千万别逼我真的把事情做绝。”

他喃喃着，像是在对远在酒店的赵阳隔空喊话，又像是在拼命说服自己内心深处那个尚存一丝摇摆的念头。毕竟，这个人，曾是他的救命恩人。

他的右手机械手指在轮椅光滑冰凉的金属扶手上无意识地敲击着，发出轻微而富有节奏的笃笃声。一下，两下……像是在为某个即将到来的重要时刻进行着最后的倒计时，又像是在计算着自己所剩无几的耐心。

他闭上眼睛，试图将脑海中那些纷乱的思绪和刺鼻的气味一同驱散。影音厅内昂贵的香薰系统正释放着淡淡的雪松气息，却丝毫无法掩盖他心底那股陈腐的血腥与焦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