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青白道:“杨前辈刚还说要畅所欲言来着,怎么这会儿自己又扭扭捏捏了起来!”
杨十安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正是正是!”
他随即也不再磨叽,整理了一番措辞,正襟危坐,开始不急不缓地说道:
“人生在世,何为贵?如果放眼天下,该是那诸子蜂起,百家争鸣,大道印证!该是那王朝鼎盛,海晏河清,太平盛世!但如果落脚于个人呢?人身蘧庐,得鹿梦鱼,又是什么最可贵?”
许青白见杨十安自问,知道不用自己插话,对方应该早已有了自己的答案。
果然,杨十安稍微停顿了片刻,便继续自问自答道:“是及第登科?是升官发财?是洞房花烛?是老来得子?”
“我觉得,统统都不是!”杨十安摇摇头,接着说道:
“在我还是先前门外那帮顽童大的时候,我觉得当时手里的那支竹蜻蜓拿什么都不换!在我第一次离家远行被人骗得精光沦落街头的时候,我觉得身上仅剩的那两个铜板最珍贵!在我机缘巧合开始跟人学剑的时候,我觉得一把好剑最是梦寐以求!当我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时候,我觉得身边的朋友就是天大的事!当我一瘸一拐地从险地独自逃了出来三天三夜没合眼的时候,我觉得留着一条小命比什么都强!”
“少年的时候,我总嫌弃自己手中的剑不够快!中年的时候,我又很怀念年轻时候的精力充沛!等到人老了走不动了,我又怀念中年时候总还能出去闯荡闯荡”
“那些杵着拐杖的人,会羡慕别人还能活泼乱跳,殊不知那些瘫痪在床的人,也会羡慕他们的那一副拐杖!”
“有人心中向往京城,而有人一出生便在京城!有时候,别人一生都在奋斗追寻的目标,有些人刚一出生,就早早地拥有!”
“金钱、权利、地位、荣誉都很重要,但又不是缺一不可!人生若尘露,天道邈悠悠。人一辈子患得患失,也只不过是片刻的欢愉加上片刻的痛苦,剩下的便是似水流年的虚无。该以什么方式去度过人的一生,又如何来衡量人的一生?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许青白听得不禁动容,正色道:“以前辈之见,又该当如何?”
杨十安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对于我辈凡俗而言,大抵是农人们守着一亩三分地能有个不错的收成,大抵是商贾们起早贪黑一年到头账上还有盈余,大抵是官员们能够功成身退告老还乡,大抵是像我这种剑客,老了还能与人围坐在火塘边,唠嗑喝酒”
“无病无灾无妄无忧,便是人间无事,岁月静好!”
吃过了饭,唠完了嗑,许青白端着一根小板凳来到院子里坐着,想要散散酒气。
杨十安收拾完屋子,屁股上带了一根板凳,也钻出来点燃了一根旱烟,在一旁陪坐着
村口不时还有人从外面劳作了一天归来,途径下面的土路,隔着院子,冲杨十安热情地打着招呼。
他们嘴中,尽是些家长里短,开口想问的,也尽是些诸如“烧锅了没有?”“吃了吗?”之类的问候。
而杨十安则一手捏着大烟杆,逢人便乐呵呵地回应道“吃过了!”“怎么才收工!”,不厌其烦。
许青白知会了一声,沿着院子外的土路,独自出了村口,漫步来到田陇上。
此时天色已晚。
举目四望,头顶月明星稀,有倦鸟低飞,在空中划过一道道残影。
身后的村子里,陆续亮起了昏黄的灯光,星星点点。
那一排低矮的房顶上,袅袅炊烟四起。
鸡鸭归笼,黄狗摇尾,不时传来人声动静,夹杂着声声犬吠。
村口,一个老农将锄头扛在肩上驻足等待了良久,终于等到一个采桑归来的妇人出现后,老农上前接过背篓背在身上,又有一个六七岁的孩童飞奔过来,远远就对着两人喊道:“爹、娘,孩儿肚子饿了”
妇人满眼慈爱地伸手摸了摸孩子的脑袋,男人也跟着咧嘴一笑,随后大手牵着小手,一起往村子里走去。
田埂上,一堆堆桔梗枯草被引燃,烧灰作肥。此时正透着红光,时大时小,浓烟滚滚。味道焦糊却并不刺鼻,反而带着草木的清香,满是烟火的气息。
偶尔一阵风吹过,烟柱被吹得四散,漫山遍野,宛如薄雾仙境。
许青白沉浸在其中,他不自觉地取出浩然剑在手,“印青山”剑意蔓延而开,方圆两里之内的风吹草动都被他洞若烛照。
心念一动,福至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