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骨笛被晒得发烫,表面渗出细密的水珠,像是在出汗。
“造孽啊!”老马爷拐杖往地上一顿,震得手都麻了,“谁让你们动河底的东西?”
围在旁边的村民都不敢作声。有年纪大的人想起什么,小声说:“去年李老西在河湾捞鱼,网到个死人骨头,扔了之后,没过三天就掉水里淹死了……”
“还有民国十年,王家媳妇在河边洗衣服,捡了个银镯子,戴上就疯疯癫癫,最后跳河了……”
老马爷瞪了他们一眼:“都闭嘴!”他蹲下身,用布把骨笛包起来,布接触到骨笛的瞬间,发出“滋啦”一声轻响,像是被烫到了。“二十一年前那场大水,你们忘了?”
这话一出,人群里鸦雀无声。民国二十一年的那场洪水,是桃源村的噩梦。三天三夜的暴雨,把半个村子都冲没了,河神庙也被卷进了洪水里,庙里的石碑至今还埋在河底。?k¢a/n/s+h.u!w^a?.·c¢o′m?
“那年大水退了后,河湾里漂着七具没人认得出的尸体,”老马爷的声音发沉,“都是成年男人,赤着脚,脖子上都有圈细细的勒痕,像是被绳子勒的。当时我爹就说,是动了河神爷的东西,遭报应了。”他顿了顿,指着布包里的骨笛,“碑上刻着字——‘鳏者骨,镇河眼,动者,水鬼牵’!这骨笛,就是那七个鳏夫的骨头磨的!”
人群里发出一阵抽气声。鳏夫,就是没老婆的男人。村里的老人都听过,早年间河神爷要祭品,选的都是无家无口的鳏夫,说是他们“无牵无挂,最合天意”。
“那现在咋办?”有人颤声问,“二柱子都这样了……”
“得把骨笛送回去。”老马爷站起身,拐杖在地上敲出笃笃的响,“找个属龙的后生,子时沉到河心最深的地方。龙能镇水,属龙的人去,能保平安。”
全村属龙的只有三个,其中两个当天就托病躲回了丈母娘家,任凭老马爷怎么派人去叫,就是不肯露面。最后只剩下村小学的教书先生陈景明。
陈景明是外乡人,去年才来村里,戴着副金丝眼镜,文质彬彬的,看着不像有胆子的人。可当老马爷找到他时,他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我去。”他推了推眼镜,接过布包,“不过我得先看看这骨笛。”
陈景明住在学校的厢房里,屋里堆满了书。他把骨笛摊在灯下细看,笛身上的纹路不是刻的,倒像是天然长成的血管印记,在光线下隐隐流动,像是有血在里面跑。他试着往笛孔里吹了口气,没出声,却闻到一股更浓的甜腥味,比白天闻到的更冲,像是腐肉混着水草的味道。
这时,窗台上的空鱼缸突然“叮咚”响了一声。那鱼缸是他捡的,里面没放水,只积了一层从河湾里带回来的河泥,打算晒干了当花肥。
陈景明转头看去,只见缸底的河泥里,慢慢浮出个模糊的影子,像个人的上半身,肩膀宽宽的,脖子那里细细的,像是被什么东西勒着。那影子越来越清晰,能看到凹陷的眼窝,和二柱子夜里那双蒙着白雾的眼睛一模一样。
他抄起桌上的砚台砸过去,“啪”的一声,鱼缸碎了,影子“滋啦”一声散了,像被太阳晒化的冰。可缸里的河泥却开始冒泡,一个个小泡炸开,冒出的不是气,而是细小的骨头渣,白森森的,像是指骨。
陈景明盯着那些骨头渣,突然想起什么。他翻出自己带来的一本旧书,是清代人写的《河泽异闻录》,里面记载着各地关于河流的奇闻异事。他飞快地翻着,在其中一页停住了——
“鳏夫祭,多见于北方河泽。岁逢大旱,取七鳏者,缚石沉河,谓‘镇水眼’。其骨百年不腐,吸河精,化骨笛,笛鸣则水动,引生人代死……”
书页旁画着幅插图,正是一根骨笛,笛尾刻着个“鳏”字,和他手里的这根一模一样。
子时,月黑风高。
陈景明划着木船到了河心,老马爷和两个壮实的后生在岸边举着灯笼。灯笼的光昏黄微弱,只能照亮脚边的一小片地方,再远些,就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河水黑沉沉的,像块凝固的墨,看不到底。船桨划下去,听不到寻常的水声,只有“咕叽咕叽”的黏腻声响,像是划在烂泥里。
“就是这儿。”老马爷在岸边喊,声音被风吹得发飘,“二十一年前,河神庙就建在这上头!石碑也埋在这底下!”
陈景明解开布包,骨笛在手里突然变得滚烫,像是握着块烧红的烙铁。他刚要把骨笛扔进水里,眼角的余光瞥见水面上漂来个东西——是二柱子的草帽,早上他疯跑时掉在河湾的,帽檐上还沾着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