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神经中所能截获的信息实在太少,都很不明确,见不到他想要见到的东西,便想要找一个了解情况的人。
牵牛拒绝了他的访问,水蓼已经自缢,导师的怜惜是严厉而有限的。唯一一个愿意交流的反而是唇舌。
十光年内的填冥已经除尽。唇舌通过星桥跃到太阳系外沿,这时见到李明都,不禁长叹:
“人之将去,何附于物?”
李明都一声不吭,甚至不愿意看着他。
“你帮了我们很多,我们也会帮你回去。”
唇舌温和地对他说:
“你已经睡了一觉又一觉。现在就再睡次午觉吧。等你一醒,就又能得见明星,再启时间之旅。到时候,现在的物质世界也就将被你抛在身后,你将前往梦想与希望的肇始。”
李明都没有反驳他,他不想去惹这个愿意说话的人。
但他更明白无言以对本身就是一种有立场的答复,他就回答道:
“确实,有许多美好的时候,我在很长的时间里都想追求那些美好的时候,朝思慕想,全是回忆。”
唇舌便笑了:
“登上明星是不是一个美好的时候呢?那时候,你是怎么想的?”
“那时候……我什么也没有想,只感到惊惶、不安,但我看到了历书,我看到了类似的花纹和形状,我知道我必须得上去看一看,这可能是我唯一的机会,知道我的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们现在也知道了,我是因为无上明星,或者说‘历书’而转生。”
“确实。”唇舌说,“从现在的目光看,按照第三中央的古老记录,真正的风信子早就饿死了。它执着于第四中央传递的思想,让收留他的第三中央大为震怒,对他做出了绝罚,直到他回心转意为止。他到最后也没有回心转意。”
“风信子有一个很好的姐姐。”
“确实。牵牛应该告诉过你,栀子也是不定型的英雄,是一位伟大的母亲,她单独养育了你们的孩子。”唇舌说,“她活了很长的时间,她也是幸运的,那段时间是整个不定型的世界最为积极向上的时候,所有的年轻人都朝气澎湃,认为一切都将变得更好。”
听到栀子这个名字,李明都不禁颤抖了一下,他低声问道:
“栀子后来是怎么看我的?”
“她在临终前曾经问过你们的长子,那是个谁,在历史上已经隐没了。因为他是个很普通的不定型。她说,要是有朝一日还能见到你的话,你不要担心,她从没有怪过你,也没有恨过你。她说她早就知道你永远也不会回来了,是她让你去做你想做的事情的,但是还有好多好多的事情没有告诉你,还没有和你分享过。假如有一天,能够一起慢慢地聊就好了。”
听到这里,李明都已经泣不成声。
一个东西,一个被一个人珍视、也被许多人珍视的东西现在已经摔碎了,即将被踩得粉碎了,真的还能指望它可以修复成原来的样子吗?
宇宙仍然是一片漆黑。
唯一明亮的太阳系,同样出现了不详的阴影。阴影在光晕上扩大,就像是火焰燃起了的烟灰遮蔽了天空。
“快要结束了,我们要回去了。”
唇舌凝神地看着天空:
“我们在倾倒第一类暗物质,那是严格意义上只受引力影响的弥散物质。”
李明都独自吞咽着眼泪,不定型的身躯在现实中哆嗦地辗转反侧,连接神经的针孔在发涨发红。他始终仰望着那遥不可及的明月,心中始终抱有一丝希望,期冀那被粉碎了的东西还能够还原。
可是不定型早就做好了最后的决断。
他们在做这一件事情,他们清楚自己在做这一件事情,他们有条不紊地做这一件事情,并且已经做到了第二步。
消灭星簇。
不论是长期的历史实践,还是李明都带来的知识和信息,不定型的世界都非常清楚消灭星簇物质的方法只有一个——
那就是阻塞光路。
而堵塞光路的方法,在星簇的层面上,也只有一个,那就是暗色物质,第一类暗物质。
暗物质晕是稀薄的。为了收集物质,数不尽的空心星球在银河系的边陲采撷已有亿年的时光。在这些空心世界中,藏着液态太阳,特异的引力分布,能够将暗物质吸积在中空的物质夹层。
这千万的行星的吸积就像是在蒸发海洋,凝成了上亿年重量的乌云。太阳系的空间被撕得千疮百孔,从星桥中倾泻出了来自银河外海的万古寂静之水